不一會兒,翠柳回來。
「都說人家不領情了。果然,還沒踏進人家門檻,就被人家瞪回來了。」
翠柳悻悻地道。
「紅籠呢?」沈月然問道。
「還不又是那貪心的荷香!說一見著那紅籠就喜歡,就留下了。」
沈月然心中一哂。
喜歡就好。
只要收了,她就沒白做。
她拿起剩下的兩個紅籠,吩咐道,「翠柳,咱們先把這兩個掛在床頭。」
翠柳搬來一張杌子站上去,這邊剛剛掛好,那邊陳嬤嬤急匆匆地敲門進來。
「哎呦,夫人,剛好,剛好,嬤嬤我來得正好。」
「快,快把那紅籠摘了。」
陳嬤嬤一見已經高高掛起的兩只紅籠,二話不說就要上前伸手扯下來。
—無—錯—小說「嬤嬤,怎麼了?」
站在杌子上的翠柳不樂意,居高臨下,不滿地嚷道,「明個兒就是除夕,夫人與我在房中忙了一日,做來紅籠添些喜氣兒,怎麼倒惹來嬤嬤的忌諱了?」
陳嬤嬤啐道,「瞧丫頭這話說得,我一個老嬤嬤有什麼忌諱,是——」
她壓低聲音,向外瞧了一瞧,確定無人偷听才放心地道,「——國喪。」
國喪?
沈月然正要問話,翠柳騰地從杌子上跳下來,抓住陳嬤嬤的肩膀,來回晃動,大驚失色。
「誰?」
「可是太後?」
她連聲問道。
早就听爺爺道,太後身子一日不頂一日,沒想到這麼快就……
陳嬤嬤顯得比她更驚奇。
「咦,你怎麼知道?」
「你一個深宅大院里的小婢女,怎麼會……、……」
陳嬤嬤目瞪口呆。
怎麼回事?她只覺眼前人影晃動,再定晴一瞧,翠柳已經不見了。
「翠柳她、她、她會飛?」
陳嬤嬤張口結舌。
明明前一秒鐘還站在她面前,下一秒鐘就不見了。翠柳就像一陣風,「嗖」地一下就沒影兒了。
沈月然抿嘴笑道,「哪有人會飛,是嬤嬤眼花了,翠柳只是走得快一些而已。」
她輕聲安撫陳嬤嬤。
「是麼。」
陳嬤嬤仍兀自奇怪,「夫人沒有瞧見翠柳飛嗎?」。
沈月然笑道,「當然沒有。翠柳若會飛,哪里還會來咱們金絮居做一個粗使丫頭。翠柳家中有急事,方才已向我請示過,是嬤嬤眼花了。」
陳嬤嬤還想再說什麼,沈月然接過話頭,「是太後薨嗎?」。
陳嬤嬤終于回過神來,站上杌子,扯下紅籠。
「是啊,听強哥道是昨個兒晚上薨的。太後這一薨,咱們這個年就甭想過了。」
正如陳嬤嬤所說,少初十年的春節,京城籠罩在一片白色和憂傷之中。一向受百姓推崇的曹太後,最終沒有等到新一年的曙光,在臘月二十八的夜晚離世了。
周家的紅籠在一夜之間全被撤下,眾人面上也不敢有笑意。
大年初五,曹太後頭七過去,翠柳回到金絮居,雙眼紅腫得仿佛兩只水蜜桃。
「夫人,家中長輩突然去世,走得急,沒來得及招呼,請夫人責罰。」
她垂著頭,站在沈月然的面前。
沈月然拉過一張小杌子,讓她坐下。
「沒事。」
她柔聲道,「陳嬤嬤那邊我已經說過,你或許回來,或許不回來。你若回來,便仍是翠柳。」
翠柳心頭一動,抬眼看向沈月然。
所以,她早就知道她不是翠柳。
這倒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關系,明明兩個人都明白對方的底細,誰都不願意戳穿對方。
這一次回田家,爺爺留她,勸她莫要再走,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周家。
不是因為衛大人的恩義,也不是因為當初的什麼承諾,僅僅是因為她想。
她開始逐漸明白,衛大人為何如此在意眼前的這個女子了。
聰明卻不精明,和恰到好處的善良。
這一次,她想跟在她身後,僅此而已。
她看著她的眼楮,認真地道,「是的,我回來了。」
沈月然提起唇角,「那就好。家中可還好?」
她問得很隨意。
翠柳嘆息一聲。
爺爺田塵開身居御醫多年,深得天家信任。她身為爺爺最寵愛的小孫女,沾得爺爺的光,也曾屢次出入天家內院,與皇子們打成一片。而她最喜歡的,當然是那個永遠安詳溫和的太後。
她每次一見到太後,總是會叩頭大聲道,祝太後婆婆千歲千歲千千歲,而太後總是會模著她的小臉笑道,恬甜不負虛名,人甜嘴更甜。
可惜的是,老天沒有順從她的心思,太後還是去了。
她垂下眼眸,幽幽地道,「人,終有一去,或有輕于鴻毛,或有重于泰山,翠柳覺得,這位長輩走得驚天動地,也走得安穩如意。」
「她走的那晚,幾個兒子全都跪在她的床榻邊,靜靜地陪著她。她的三兒子與九兒子一向不和,那一晚二人卻握手言和,相逢一笑泯去恩仇。她的六兒子一向很懶散,那一晚,也破天荒地向她保證,往後絕不懶于事務。她的十兒子因為家中變故,變得有些瘋癲,可是那晚居然也清醒過來。他跪在她的身邊,握住她的手,道孩兒不孝。」
「听看見的人說,她走的時候,唇角、眼角都是笑意,沒有一絲痛苦。」
「她不是受苦去了,她是享福去了。」
沈月然是听不懂翠柳的話的,不過,從翠柳的神態和語氣,她能看出來一點,翠柳已經釋懷了。
「嗯,那就好。」
她順著她的話道,「那麼——家里人可還好?」
她微微偏過了頭。
翠柳莞爾,「還好。」
「長輩去世,晚輩沒有不傷心的。‘家里人’行事穩重,為人忠義,一向頗得眾人器重,這個時候自然少不了一番派遣,操持,忙碌,守衛,安撫。翠柳曾與他見過一次,夫人盡可放心。」
沈月然點頭,二人又各自說了會兒閑話,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太後薨,舉國哀悼,對沈月然而言,僅僅意味著一個寡淡而寂靜的春節,可是對衛奕而言,卻是七天七夜的不眠不休,日夜守衛,直到太後被下土入葬的那一天,他才得以返回衛府,小做歇息。
回到言若閣,桌幾上是一封已經沾染上厚厚灰塵的書信。
他打著哈欠,一面月兌去鞋履,一面抖開書信。
黑色筆墨一入眼,他困意全無。
他重新穿上鞋履,披上外衣,三步並兩步離開衛府。
原來師父三日前就已經抵京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