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父皇,您怎麼舍得把女兒送去那麼遠的地方?女兒不去!」驕矜刁蠻的聲音似是撒嬌又似是不滿。
「是啊皇上,寧兒還小,開了春才剛及笄,臣妾還想在身邊多留幾年。再說了,那北狄可都是些茹毛飲血尚未開化的野人,我們大周的長寧公主,怎麼能送去給那些人糟蹋,那個什麼多耳朵的他怎麼配啊!」皇後在旁勸說。
「哼!朕當然知道他不配,你也知道那是野人,身長八尺,力大無窮,我大周的好兒郎如今被逼得節節敗退,如果不答應和親,你想讓朕的江山不保嗎?」。
皇後心里咯 一下,身邊的男人或許並不是什麼蓋世豪杰一代明帝,但是對自己的江山和面子,卻是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不怎麼十六年前連他最寵的女人都可以賜死,那個女人的女兒還不知道被扔在後宮的哪個犄角旮旯里不聞不問這麼些年。為了江山,她一個隨時可以廢棄的皇後和寧兒又算得了什麼。
「陛下,臣妾的意思是,古有昭君出塞,今,我們也可效法,留下寧兒。」句尾稍輕,帶著不易覺察的誘導,她知道,皇帝一定會動心的。她了解他,他最不願意的,就是承認自己的無能,最想做的,就是逞自己的威風。如果可以在這件事上擺北狄一道,皇帝陛下一定是樂見其成的。
不得不說,這一句話確實戳中了皇帝的心,他萬國朝拜的大周朝,何時如此無能的向一個北地蠻夷低頭求和,自戰敗至今,他滿月復的郁氣一直無處發泄。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出了這一口氣,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對于這代為和親的人選,皇後可有想法?」皇帝故作猶疑。
「臣妾以為,這個人選需得是少有人識得的,身份也不能太低,畢竟北狄人也不是傻子。」看到皇帝低頭沉吟,皇後就知道,自己賭對了。這麼些年,她就是憑著敢賭的膽量才能夠走到這一步,步步算計。呵,皇帝以為後宮的所謂禁地,自己從未涉足,也毫不知情,豈不知,她早就弄清楚了,那里頭養著的,就是先前那女人生的女兒。生怕別人知道自己生生戴了那麼大頂綠帽子,才會將那個可憐的女孩兒鎖在深宮16年無人知曉。可又有誰知道,那頂所謂的「綠帽子」,不過就是自己當年的略施手段罷了。不過,如今也不是可憐她的時候,自己女兒的命,還要靠她來救呢。
想到這兒,皇後微不可覺地抿抿唇角,抬眸向皇帝看去。只見他也似乎做了決定,眉頭微蹙,沉聲道︰「看來,大周朝的長公主,長安……也該病愈了,皇後,和親的事,你來安排吧,朕累了,都下去吧。」似是這一決定抽空了他所有力氣一般,皇帝有氣無力的吩咐道,臉色更見頹然。
目的達成,一唱一和的母女倆不著痕跡地退出大殿。
後宮一隅,颯颯秋風卷著落葉盤旋而下。宮牆四周密密的竹林將這一方天地都似乎遮蔽了,這在多灌木少高樹的皇宮頗為罕見。一少女身著輕帛襦裙,在竹下的秋千上握卷而坐,眉目如畫,清雅安然。
殿後轉出一個人來,看到女子手不釋卷地投入勁兒,原本已停在了原處,忽而眉頭一皺,急急趕了過來。
「公主,有數人接近,步伐整齊,應是宮中侍衛,公主隨我避開,小心為上。」
這話听起來似乎奇怪,既然是公主,在皇宮里遇著侍衛很正常,何必避開。但是,她這位公主自出生起就被鎖在這偏殿里無人問津,只留了唯一的嬤嬤負責衣食,如今卻突然有人過來,難免不讓人疑慮。
「表哥,你先避開吧,他們若是發現我不見了,便不會安生了,我且看看,她還要奈何。」這些年,扣減衣食,冬少暖碳,她早已知曉,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視自己為眼中釘多年了。
傅桓嘆了口氣,飛身隱入竹林。
塵封已久的大門被嘎吱推開,皇後娘娘由貼身丫鬟扶著,傲傲然地走進。看到那聘婷而立的少女,皇後心中一陣陰郁,果然跟她那賤人娘一樣,都是只會勾引男人的狐狸精。這樣的胚子要是放出去嫁人,將來有了倚仗,會反過來對付自己的寧兒也說不定。如今看來,將她遠遠送去北狄,倒真是一個明智之選。
「全福,念!」
「哎,是!皇後娘娘。」小太監打了個千兒,清清嗓子扯了聲兒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長公主長安德容兼備、懿惠芝蘭,特賜婚于北狄多爾鐸汗王,責有司擇吉日送嫁完婚,欽此。」
小太監尖細的聲音似是一把鈍刀,每一個字都磋磨著長安的心。金鑾殿上那個她應該稱之為父皇的人,竟然真的如此待她。她知道他冷血,因為旁人的挑撥離間就忍心對自己不聞不問,母親也去的不明不白。可是她沒有想到,為了江山,為了權位,他竟然在十六年後再一次把自己推入火坑。或許,她還要感謝,得知自己可能不是皇家血脈的時候,她那位冷血的父皇沒有處死她,這也算是他那少得可憐的一點悲憫了吧。
淚,根本流不出來,也許是因為早已死心了吧。只有顫抖著聲音道︰「臣女,接……旨。」
「很好,身為公主,享了這福氣就要擔起自己的責任,你就在這里好好準備吧。記住,要乖乖的,否則,桂嬤嬤可就有得罪受了。」
福氣?多麼諷刺的詞句。那個狠心的女人,竟然還拿了桂嬤嬤威脅自己。
皇後帶來的人已經走了個一干二淨,原本空曠的偏殿如今被擺滿了紅艷的嫁妝,喜慶的顏色卻讓長安覺得更為冷寂,忍不住瑟縮了子。
傅桓靠近,望著她單薄的背影踟躕著。「是我沒用,苦練這麼多年還是沒能帶你出去。」
「表哥,這怎麼能怪你呢,這麼多年一直都是我在拖累你……」
「不,這都是我自願的。記著,保護好自己,送嫁路上等著我來帶你走。」傅桓說完就似是被什麼追著似的,飛身離去。
夕陽西下,桂嬤嬤才蹣跚著從宮外回來,她臉上老淚縱橫,面容憔悴不堪︰「我的公主啊,嬤嬤對不起你!就是拼著嬤嬤這老命不要,公主也不能答應他們去和親啊!」說著,就要撲跪在地上。
「嬤嬤快請起,您要折煞長安了。」長安急急三兩步上前來,扶起桂嬤嬤。「長安知曉,皇後勢強,我們都身不由己、無可奈何,又怎麼擰得過皇後呢。」長安嘆了口氣,「送嫁的前一天,我會去祝貴寺祈福,到時候您趁亂悄悄離開吧。」
「公主,您不要桂嬤嬤了麼?嬤嬤將你從小帶大,舍不得離開公主啊!」
「長安並非不要您,而是,情勢所迫,北地****,嬤嬤您年紀大了,怎能受得了顛簸。您多拿些銀兩,去鄉下找個地方好好養老罷。有生之年,若長安還能回來,一定會去看您的。」
桂嬤嬤失魂落魄地磕了個頭就離去了,長安一個人呆呆地立在原處。她知道,此舉傷了桂嬤嬤的心,她並非因為皇後娘娘就是通過嬤嬤的行蹤探得自己的存在而遷怒于她,而是,自己決心逃走,成敗還未可知,既然如此,能少拖累一個是一個吧。至于表哥,這輩子欠他的她已經還不清了,只能下輩子再還了。
初春,風還是一樣的凜冽,長安面上是精致的妝容,正紅的大氅呼呼作響,似乎在預示著一種悲涼。皇帝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不知道是漠視這個女兒還是因為愧疚。蜿蜒的送親隊伍啟程,向北方苦寒之地進發。
大周邊境,臨江城,苦榆林中,正在發生一場酣戰。
原本,二人已經從送親隊伍中逃了出來,卻因為一時不慎落入殺手的埋伏。這一路太過平靜,讓人總覺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果然,還是沒能逃掉麼?作為一個名存實亡的公主,金絲籠里的生活似乎注定要牢牢束縛著她的一生。
傅桓寡不敵眾,還要時刻護著長安,一個不慎,被長槍刺中小腿。
他的眼前一陣恍惚,似乎周圍的一切都虛無縹緲起來,感受不到力量的所在,整個人都是游移不定的。槍尖有毒……「哧!」利箭射穿胸膛,他緩緩倒在長安的身前,眼楮努力地睜大,似乎想要留住什麼,然而終究無可奈何。
「不!表哥,你、你不要有事!」長安徹底慌了神,手足無措地覆上他的傷口,以求止住那噴涌而出的血液。可是,無濟于事,四周緩緩逼近的護衛她已經完全不在意了,滿眼都是那鮮紅的、溫熱的血液,滴在她的手上,也墜在她的心上。晶瑩的淚珠滑落,浸潤她胸膛上沾了鮮血的玉墜,忽的,狂風大作,黑雲彌漫。良久,一切恢復寂靜,護衛們橫七豎八地昏死在地上,卻唯獨少了包圍圈中的那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