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頭，天還是冷，也許是因為這場喜事操辦太過隆重，如今落得這樣尷尬的下場，便顯得格外可笑。
沈無況坐在走廊邊的石階上，嘴里叼著一根草，他看著牆頭青瓦上還沒有融化的白霜，還有凋零的樹枝。
「對不起，我昨晚喝得太多，不太記得了，我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
他的記憶停留在他昨夜挑開蓋頭，發現林並不是秦鈺，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床上的血跡，還有他們醒來時的衣衫不整，其實都說明了他們做過了什麼。
沈無況之所以問這句話，只是想逃避罷了，他希望從林的嘴里听見否定的答案，這樣事情說不定還能有一絲轉機。
林听沈無況這麼說，大概明白他喝斷片了，心里用力舒了一口氣。
她站在他身側，低著頭，顯得十分羞赧︰「你……—無—錯—小說你……這怎麼好說？」
林覺得沈無況的神色非常疲倦，他抬著頭看她，眼里沒有光，只剩疲倦。林胸口悶悶的，她告訴自己既然做了壞人，就不能心虛，更不要心軟，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她盡量讓自己听起來無辜一些︰「我應該阻止你的，可是你用力抱著我……我反抗不了……」
林這句話雖然听起來不清不楚，但是沈無況明白她的意思。只要一想到是他自己犯下的錯，導致這場婚禮無法挽回的局面，他就感覺胸悶頭疼。
他和秦鈺，就要錯過這一生了。
一想到這里，他的心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烙住那般煎熬疼痛，忍不住捏住拳頭。
可是林是最無辜的，她身為林府的三小姐，身份高貴，卻被他……
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
林才不想听到這三個字。
「有什麼對不起的，木已成舟，罷了罷了。」
而且是老娘給你下的套，你有啥對不起的？其實應該是我說對不起才對啊，哎……
沈無況記得初次與林見面時，她就沒有追究他的馬差點傷了她的事，現在依舊如此平靜，她的大度以及淡然，讓沈無況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這麼好的女人。
林如此美麗賢淑，怎麼能嫁給他這樣的男人呢？
「林姑娘……」沈無況發覺自己叫錯了，他搖搖頭︰「林。」
「嗯？」
「……沒事，你……去休息吧，我去酒席上敬酒。」
沈無況走了，林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她當然知道沈無況的心還在秦鈺的身上，但是，至少她嫁給了自己喜歡的男人，她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轉變他的心意。
老娘的手段那麼多，拿下一個男人還不是小菜一碟？
林覺得沈無況轉變心意的那一天，一定會來臨的。
……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哦，丑媳婦也要見公婆。
傍晚時分，秦鈺硬著頭皮去用晚膳，渾身上下都尷尬極了。蘇喬早就坐在那里了，就那麼幾條凳子，除了他旁邊還空了一個位置，其他位置都坐滿了。
她咳了咳，小心翼翼地坐下來，還是不小心踫到了蘇喬的手臂。
她很不自在地縮回肩膀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沒有感覺到方才的觸踫，順著眼看著桌子。
等蘇不學落座，眾人才紛紛拿起了碗筷。
秦鈺還記得蘇喬白天摔書生氣的模樣，現在兩個人又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坐在一起吃飯……
真尷尬！
為了不去想白天的事，她干脆抬頭打量起周圍的人。
蘇大人和蘇夫人她早上見過的，對面還坐了一對極其養眼的璧人。
男的和蘇喬有些相像，氣質溫潤如玉，笑容如沐春風。女的嬌小玲瓏，面容姣美，粉唇帶笑，和身邊的男人輕聲細語說著什麼。
這對就是蘇府的長子蘇難與其夫人杜子婧。
秦鈺听說過的，蘇難，那個文采卓然的太子少師，今天有幸見到，居然這麼年輕。他身邊杜子婧她更熟了，是她二嫂的親妹妹啊。
秦鈺看到這里，剛好杜子婧也抬頭看她，兩人相視一笑。
好，太好了，至少這蘇府還有個能說得上話的。這杜子婧雖然看起來嬌弱，其實心眼不比林少啊，是個很有趣的人，哈哈哈哈！
秦鈺抬眼看了下蘇夫人，蘇夫人笑起來非常和藹，唇邊還有兩個梨渦，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
蘇夫人也看到她，笑了一下，說︰「今兒添了雙筷子，我的心事也算是了結了。」
蘇夫人惦記著兩個兒子的婚事多年了，蘇難去年成了親，如今蘇喬也娶了妻，她也松了口氣。
她這個小兒子，不像他大哥整天往外走，喜歡把自己埋在書堆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根本沒可能遇上哪家的姑娘帶回來。他自己對這方面的事又一點也不上心，要不是這次惠王趁機上門逼婚，他可能也不會妥協。
不論是娶了誰，總之娶了妻，就是好事。
現在只差抱孫子啦！
蘇夫人想到這里眉眼里都是笑容。
蘇夫人話一出，除了蘇喬，所有人都看向秦鈺，秦鈺干笑了兩聲，把飯咽下︰「額……爹好，娘好，大哥好，大嫂好。」
她又側頭看向蘇喬︰「……夫……夫君好。」
天吶！這聲招呼打得可真難為情啊！
秦鈺的臉一下子燒紅起來。蘇喬卻好像沒事人似的，管他自己吃飯，為了表示自己听見了她的招呼，還往她碗里夾了把菜。
蘇不學看她紅著臉，倒是笑得很開心︰「哎呀，沒事沒事，多喊幾次就習慣了，哈哈哈哈哈。」
秦鈺心里瞥了她這個新爹一眼。
有這麼好笑嗎……
她把那口菜送進嘴里嚼了嚼，眼楮偷偷地看向蘇喬。
看他吃得慢條斯理的，吃相還挺斯文。他明明白天走的時候那麼生氣的模樣，現在真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真是跟林一樣會演戲。
他該不會把她和林的事說出去吧？
蘇夫人又笑著說︰「過幾個月又要添雙筷子了，也算是雙喜臨門吧。」
秦鈺皺眉。
啥意思？
蘇難低眼看著身邊的杜子婧，眼神里都是溫柔︰「子婧懷了。」
天吶！
秦鈺瞪大了眼看著一臉羞紅的杜子婧……
杜子婧雖然比她早成親，其實比她小了一歲呢！她她她她居然要當娘了？
二嫂知道了得多開心啊，倆姐妹先後都懷了孩子。
秦鈺這下笑得可歡了，她說︰「恭喜啊大哥大嫂！這太好了！這孩子一定是又聰明又乖巧！」
她開心地看了眼蘇喬，還以為蘇喬也會說幾句什麼呢，沒想到他卻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說她大驚小怪。
郁悶！
秦鈺回頭繼續扒飯。
蘇難摟著杜子婧給她夾菜，笑著對秦鈺頜首以示感謝。
杜子婧紅著臉低頭吃飯。
蘇不學眼楮都快笑沒了，捋著胡子︰「哈哈哈，好！好啊！」
蘇夫人夾了把菜放到他碗里說︰「瞧你笑的，把嘴里飯吃干淨了再笑！」
蘇不學咳了咳，立馬把嘴閉上乖乖吃飯。
秦鈺覺得，除了蘇喬，這一家子人還挺好的。怎麼蘇喬就跟個冰窖一樣呢，一靠近就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
吃過晚飯，蘇不學說︰「我和你娘要去歇息了，你們也去吧。」
蘇不學拉過夫人的手︰「慧慧咱們走。」
秦鈺被這對老夫妻酸了下牙，心里卻覺得暖暖的。哎，要是娘還活著，不知道是不是也和爹這麼恩愛呢？
秦鈺跟著蘇喬回到房間，蘇喬隨手拿了本書坐到桌前，靠著燭台，一聲不吭地看了起來。微弱的燭光照映在他臉上，她居然覺得有些好看？
一定是她眼楮出問題了，可能最近事情太多太操勞了，嗯，明天得去買點決明子泡茶喝。
秦鈺坐在旁邊喝了口茶，她好奇蘇喬究竟每天都在看什麼書？怎麼今天分析起局勢來頭頭是道的，要是她也看了這些書，是不是也能「哇啦哇啦」講很多很有道理的話呢？
她走過去繞著他左一圈，右一圈，又左一圈，又右一圈。然後湊近到蘇喬身邊，看了看他手里的書，也沒看懂這些之乎者也。她又看了看蘇喬，他好像根本沒發現她在他身邊走來走去的樣子。
蘇喬將書翻了一頁，想提醒秦鈺男女授受不親，別靠他太近，可是轉念一想，他們已經成親了。
想起白天的事，蘇喬覺得這個女人做什麼事他確實是理解不了，畢竟她做事不計後果，不能把她考慮得太復雜。他猜測她之所以走來走去，可能對他手里的這本書感興趣。
然而他卻听見秦鈺問他︰「你沒跟你爹娘說吧？」
他知道她指的是和林私換嫁衣的事。
蘇喬不想理她。
告訴別人對他有什麼好處？
愚不可及。
秦鈺撇撇嘴，走過去搶過他的書︰「書呆子！問你話呢！」
蘇喬重新拿了一本，繼續看。
秦鈺一瞪眼！
欸嘿！沒看出來這小子還挺有脾氣！可是什麼脾氣在秦鈺面前都算不上脾氣！
她又搶走了蘇喬手里的書︰「你一個大男人到底跟我置什麼氣？我今天說錯什麼了我？這件事我也沒有想到那麼多，要是知道這件事還得搭上我的命，我才不會同意跟林換衣服呢……」
蘇喬無視她的話，重新拿了本，正打算翻開，就被秦鈺一把搶走，往身後一甩。
「你不會真的還在生氣吧？你扔了我的人參我都沒怎麼跟你置氣，你……」
秦鈺一直以為蘇喬只是個文弱書生，但是沒想到他力氣這麼大！
「你……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