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這漸漸變暗的房間里過得十分漫長,眼看酉時三刻都已過,外頭卻遲遲沒有動靜,這不應該……
蘇喬不知為何,心中總覺得何處不適,似是有個盲處,他想觸踫,卻踫不著。
他眼前已經晦暗不清,干脆閉上了眼。
房間里有些陰冷,蘇喬將手攏進袖子中,踫到了今天閆岐寫給他的那張紙條。
蘇喬動作一頓。
寂靜……
他猛地睜開眼!
腦子有一瞬間空白!
不對……
這不對。
這……不可能!
閆岐不可能將這樣的紙條給外人,以他做事的手段,他絕不會把這麼重要的內容寫在一條紙上,還讓一個太監交給他!
這紙條里,寫的可是趙敖造反!
他就說為何今日總覺得何處隱隱不對,卻始終想不起來!
蘇喬站起來,他緊攥著手……
這絕不是閆岐會做出來的事,他做事一向是不會讓人抓住把柄的,即使那個太監受他脅迫或收買,可見到這樣的消息,太監又怎麼可能只會乖乖地告訴他蘇喬?
這麼大一個漏洞,絕不會是閆岐……
蘇喬閉眼,努力思考,究竟是哪里不對?究竟是哪里不對!
閆岐,紙條,筆跡,太監,趙敖……
趙敖,紙條,筆跡,太監,閆岐?
蘇喬雙目睜大!
趙敖……
是趙敖!
蘇喬思及此,腿都有點站不穩,他模上椅子,扶著椅子坐下來,面色慘白,很是惶然。
門外傳來聲響,是開門鎖的聲音。
蘇喬抬頭見禁衛軍舉著火把走近,他才明白,此行怕是真要一去不復返了。
蘇喬被押著出了皇城角落的偏房,他听見軍列的腳步聲,整齊急促。他抬頭,見城樓上火把移動,許多人從城樓上下來,開始劃一排列。
他被催著往崇政殿走,夜色深濃,他看不見狼煙烈烈,只能仔細看著腳下的路,迎面的風很刮人,他的展腳襆頭被押著他的禁衛軍抓了一扔!
「礙事!」禁衛軍把落地的襆頭踢得老遠,蘇喬看不見他的官帽被踢到哪里了,只知道,也許他連累了沈無況,也許他連累了整個蘇府,也許連整個大宋,都將為他所累了。
他被押往崇政殿,一路經過上萬排列在殿外的禁衛軍。這些禁衛軍全都舉著火把,看著他一路前去。他踩上崇政殿的台階,抬頭望見……
冷風獵獵,趙敖暗色的衣擺在冷風中喧囂,他身後的崇政殿燈火通明,在暗夜中如此巍峨。他負手站在皇帝的左邊。皇帝一身淺色衫袍,花白的胡須在風中不停擺動,他雙手負在身後,那雙滄晦的眼盛著極冷極怒的勢氣,靜靜地瞧著被押上行來的蘇喬。
台下上萬士兵舉著火把,將這寒冷的冬夜照得四處通明。空氣中彌漫著火的氣味,蘇喬斂目,將袖子里的紙條用手指捻成紙屑。
他被押彎了身子,雙手別在身後,他低頭,步子因禁衛軍的野蠻,踩階不穩。
在他漸漸上行時,他才看見皇帝的身下,是同樣被押著的跪倒在地的惠王趙洹,趙敖的左側,是跪在地上伏地不起的彭將軍與房殿前。皇帝和惠王的右側,是被押在地脖子上還架著刀的沈無況。
蘇喬靜靜地看著眾人,惠王見他來,閉上了眼,沈無況看見他,面無表情,眼中卻全是無聲的疑問和無奈。
「父皇,來了。」趙敖在皇帝耳邊說。
趙敖轉眼看蘇喬,他看蘇喬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個玩物,眼中的得意和戲謔無以復加。就如同他只要拿下了蘇喬,那麼,就等于他拿下了整個大宋的天下。
蘇喬被禁衛軍用力向前一推!他趔趄向前摔倒在地,手和膝蓋磕踫在硬冷的地磚上,疼進骨子里,他無法阻止自己的倒向,摔倒在趙敖和皇帝的腳前。
他吃疼撐著地爬跪起來,動作有些緩慢吃力,耳邊卻听見禁衛軍隊行禮稟告的聲音,隊領身上的佩刀和盔甲磕踫出聲,那聲音細碎得讓人不寒而栗。
隊領厲聲喝道︰「臣已將叛臣蘇仲惟抓獲!」
蘇喬心下早已了然,他從容面無惶色,手掌蹭破了皮冒出血絲陣陣疼痛,也不阻擾他細細整理好自己的形容,他抖著鋪好衣擺,雙手交疊額前,對皇帝伏身行禮道︰「吾皇萬歲。」
皇帝低著冷淡寂然的眼眸,歲月早就在他的眼上覆上一層讓人捉模不透的東西,這層東西阻隔了他和所有人的距離,誰也看不清他眼中的喜怒悲歡。他用力一腳踹上蘇喬的肩膀!要將他踹倒在地!
趙敖看著蘇喬吃痛被踹翻在地,紫色的官袍瞬間又亂成皺簇,他用手肘吃力地撐著地面,低頭呼吸,又妄圖重新跪坐起來。趙敖的臉上終于出現一絲笑意,十分輕微,幾乎不容察覺。
「蘇仲惟!你!枉廢朕如此器重你!你竟私通惠王!要拿朕大宋的江山!」皇帝的臉因滔天的怒意嘶吼扭曲!他的聲音幾乎是歇斯底里到失破了聲!
天地,都要因他怒意變色了……
他指著蘇喬說︰「來人,朕要殺了他!朕要立即殺了他!」
「皇上!」蘇喬支地跪起來,伸手止住禁衛軍抽出舉上來的刀!他伏地行禮道,「臣還有話要說,請皇上,再听臣臨前一言。」
他的話語誠懇情切,往時種種功勞又掠過皇上的腦海,皇帝雖急切想要處死他!卻還是想給他說這最後兩句話的機會。
皇帝伸手止住隊領的動作,一時之間趙敖蹙起了眉,趙洹卻似乎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蘇喬身上了,他的話父皇如今听也不想听,所以蘇喬,務必澄清一切,保全眾人!
「說!」
蘇喬道︰「涂月猶是,臣承學士二載,修文制誥,三殿疲走,親賢遠佞。然學無大成,幸得識,臣竭慮慎行以忠君事。聖上為臣之師,瑕誥不罪,授業解惑,臣結草難以為報。」
蘇喬給皇上磕了三個響頭,皇上一時竟然被蘇喬的話說得有些動容。
「夾鐘初臣立家業,惠王伯樂,孝忠善,同道不為謀則天厭之。幸承聖意為儲,躬親臨蜀而查民情;南澇北旱,念其疾苦而不能寐;雜稅尤蟻,百興坊市而利民生。臣為臣君為臣,但為宋臣。」
惠王看向蘇喬,蘇喬卻一直拜禮伏地,頭都沒抬。
「臣逆言。聖體欠安,禪讓在即,惠為儲,臣為儒,為何造反?內有禁兵上萬,平奚戎馬十余載,堪得此難之境地?臣理據無法,聖上得道通明,察納雅言,定可識佞,攘除奸凶!」
蘇喬語畢,久久伏地不能起,皇上看著蘇喬的背,看著他磕在地的頭,手心竟然溫溫的有些出汗。
蘇喬是八年前的及第進士,那便是皇上的門生,皇上一生多少門生,能記得住並得重用的,沒有幾個。
蘇喬就是其中一個。
他如今說的,句句都是道理,若非皇上手中人證物證俱在,他是真的會倒向蘇喬一邊了。
皇上靜靜地看著他,周圍沒有人敢發出聲響,寒風穿過整個殿台,打起眾人的衣袂,發出細微的聲音。皇帝的須發不比年輕時茂盛了,他髭須根根花白,顯得有些蒼老。
皇帝讓人將物證扔在蘇喬面前,他道︰「你還有何要說?」
蘇喬抬頭,輕手拾起信件,一一打開看,蘇喬躬身行禮道︰「物證確鑿。」
全是臨摹他的筆跡與房簟和彭第來往信件的證明。
「拉下去,砍了。」
蘇喬道︰「皇上,此非臣之罪證。」
皇上抬手,上前拉蘇喬的護衛面面相覷,只能退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