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歡醒過來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了。驚覺自個兒不是在沈府的摛芳居東廂,便連嘴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兒,都來不及去注意了。
她這是躺在一間陳設稍顯清冷的拔步床上,身上蓋著一床纏枝菱花紋的青緞被子,鼻尖熟悉的木樨香味兒和嘴里那股還未淡化的異味,讓她疲軟的身子,似乎恢復了些許力氣。人一精神起來,便會開始回憶起事情來龍去脈。
沈重歡隱約記得自個兒似是被蕭韶九帶了出來,後來迷迷瞪瞪的,感覺很熱,最後記依稀還記得有股清涼從口中哺了進來,而後,便不再那麼熱了。
「阿肥,你醒了?」那平靜無波的聲音自山水屏風後從容不迫地穿過來,很快,便看到他一身白裳樹玉修儀的風姿。
見是他,倒沒有什麼意外,只虛撐著身子從床上爬了起來︰「我,我這是蠱蟲發作了嗎?你怎的把我帶了出來?」
說到這里,她倏而又想到自個兒身邊的兩個大丫鬟,這沈府憑空消失一個人,那還不炸了鍋!
「怒香和浣紗呢?她們怎麼樣了?」
這話一連串一連串跟掉珠子似的問出來,蕭韶九卻笑了笑,並不著急說什麼。她倒是沒說,你把那丫鬟怎麼樣了,顯然是認定他不會對她身邊的人動手,對于這份理所當然的信任,蕭韶九內心表示非常受用。連帶平日寡言淡語的習慣也收了起來,多了幾分耐性。
「蕭韶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的蠱蟲你是怎麼解的?」見蕭韶九只是望著自個兒笑,沈重歡便有些著急起來。
主要是,她擔心自個兒這消失了大半個晚上,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少麻煩。而且未出閣的閨閣女子,哪能這樣不明不白地在大晚上消失,這要是傳了出去,她閨譽受損是小,那沈府連帶長安侯府的一眾沈家姑娘也會受到波及。要命的是,她的院子里能出來獨當一面的人可沒有,萬一……
「阿肥,你忘了叫九哥哥了。」她酣睡之前倒還喚得好好的,這會子醒了,便忘記了。
蕭韶九在一邊軟榻的小幾上用鈞窯瓷壺倒了杯茶,一邊微笑著等沈重歡那聲九哥哥。
沈重歡抿了抿嘴,看這模樣如果不叫他一聲九哥哥,怕是有得跟她耗了。心道,左右你也是比我大的,叫你一聲又何妨?何況,她又不是沒叫過。
「九哥哥。」醞釀了一會兒,沈重歡硬梆梆地喚了句。
這會子,蕭韶九嘴角的弧度扯得大了,便道︰「阿肥身上中的是魚蠱,魚蠱一發作,這里便有感應。」
一邊說,還一邊指了指自個兒的胸口。
「魚水蠱?」沈重歡听聞蕭韶九這麼一說,有些難以置信。
身上被人施種的,正是那《南越博物志》上的魚水蠱?可怎麼可能?那魚水蠱分雄雌,一個喜陰,一個朝陰,正常來說的話,她身上的應該叫的水蠱才對,怎麼種那雄蠱魚蠱呢?
你奇怪自個兒身上明明是被人種了兩蠱,怎的最後只留了水蠱?
小子,那你得多謝你練那套心法,平素清心寡欲的,那水蠱朝陰,便留了下來。
至于那魚蠱,屬陽,燥火性,更喜心性易動之人作為宿主。
我可提醒你,趕緊和那個姑娘把事作辦了,不然以後有你受的……
哎,那魚水蠱是你南蕭的人給你下的?你上回去南蕭得罪了誰?
蕭韶九耳邊自動回響起那老頭說的話,微微有些走神。
「阿肥,很晚了,我送你回去。」蕭韶九愣怔回神,便起身要將這小丫頭親自送回沈府。
沈重歡心中還有一連串的疑問沒解,但基于蕭韶九這個清冷的性子,他總不至于要將兩人合歡的事兒現在就給叨白出來,畢竟人家姑娘還小啊。說不定連合歡是啥都不知道呢。
于是,蕭韶九很自然地保持了沉默。
「哦,那浣紗和怒香怎麼樣了?你不會……」扶她回去的就是那兩丫鬟,當時內院的過道都是掛著羊角燈籠的,雖說不上亮如白晝,但借著那十步一燈籠的光亮,也足以看清來人是誰。
她有點兒擔心,那蕭韶九不會離譜到把她的貼身丫鬟也都給帶到這邊來了了吧。
「阿肥不用擔心,龍二會處理好。」于是,也不再多言,伸手將鈞窯瓷茶杯遞給了沈重歡。
待她接過去,小呡了一口,將茶杯輕置在一旁的高幾上,兩手一伸就挾著沈重歡的胳肢窩,將人從床上提了出來。
這動作,還是老媽子抱孩子那架勢,好在沈重歡的骨架小,明明九歲了,還是六七歲的身高。他身高修長,這一樣一提一抱便沒有啥違和感了。
只是被抱的當事人並不高興,暗道,人家都九歲了好不,能別這樣抱娃一樣抱人麼?
可蕭韶九並不覺得有啥不好,懷抱著小丫頭,旋身出了雲水間東廂的屋子。一會子只覺耳邊冷風呼嘯,眼前燈火閃爍,這是上天了?
她張嘴想說點什麼,冷不防灌進了一嘴的冷風,感覺到頭頂那雙手帶著微冷的溫度按了按自個兒的腦袋,她便認命地選擇了閉嘴。
但眼珠卻好奇地盯著腳下的萬物,因著蕭韶九的輕功飛得並不高,雖然速度夠快,不過還是不妨礙她欣賞這夜色下的汴都紫京城。
汴都的紫京城到這個時候怕是已經宵禁了。夜深人靜的汴都紫京城,在夜色中隱約還能窺見大氣磅礡的格局。他們從紫禁城郊飛過來,越過大半個中心城市,在紫京城西的沈府停下了。
沈府摛芳居的廡廊上掛的羊腳燈籠還沒有熄滅,像是在等待什麼歸人。沈府的寂靜已經表明,她的消失並沒有帶來什麼軒然大波。
此刻,抱著她的蕭韶九,指尖不知從哪里變出一粒石子,準確無誤地打在了她東廂房的那扇雙葉的雕格紅木窗上,那窗被一道內勁悄無聲息地彈開。
沈重歡感覺自個兒身子倒置了一百八十度,忽然的翻轉帶來的暈眩感,還沒讓她回過神來,人就已經到了西廂的里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