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橋居的正堂。
傅老嬤嬤在找了一圈兒東西之後,微扭著腰出來了。她的身板本就壯實不過,若是還扭著個腰身,就有點兒故作的風騷味兒了。
先頭還不覺著明顯,只是這一日,傅老嬤嬤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扭起門板一樣的腰走了起來,那看著要多別扭,就多別扭。
雖還是那張滿是褶子的臉,卻再是板硬不過。小丫鬟們給她行禮,問聲好,也不像平時一樣雖嚴肅但還算親近地點點頭,只是更加嚴肅地目不斜視地忽略掉眾人。
枯松的眼皮子底下,那含著的眼珠子,起著泡沫底子一樣的精光。不若細看是瞧不出來的。
守在清橋居門外的兩個丫鬟,是沈重歡身邊的貼身丫鬟,平時都是守在堂屋外,等著自家姑娘學完規矩再一起回摛芳居的。
見到這傅老嬤嬤有意搬著一疊書,姍姍來遲。浣紗和怒香忙迎了上去︰「嬤嬤來了?咱姑娘和君姑娘可等您好久了,這東西您叫丫鬟搬就是,怎的還親自搬來了。」
傅老嬤嬤似乎不喜這兩丫鬟湊上來,搬著一疊書往前快走了幾步,又朝她們擺了擺手。
這是不用她們兩個幫忙了。
怒香和浣紗雖然都知道這傅老嬤嬤是個少言寡語的人,但卻感覺今兒個嚴肅得過了頭,可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味兒。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也沒有說話。
這會子的沈重歡,微眯著眼楮,以手撐額,渾身使不上力氣。張張嘴,她想喚來怒香和浣紗,卻發現喉間像是堵了東西似的,發不出聲響。
登時心下大駭,她這是中藥了。剛剛沈麗君身邊那丫鬟給她端的那杯水!
是她大意了!
現在,她連聲音都呼不出!
正巧,這會子傅老嬤嬤抱著一疊書進來,沈重歡虛撐著身子,從官帽椅子上起身,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特別希望看到一個相熟的人!
她向傅老嬤嬤緩緩伸出手,微張著嘴,嘴唇嚅動著,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只無聲道,扶我出去,扶我出去……
那身板壯實的傅老嬤嬤,擱下了一疊書,一雙大掌輕柔地摟過她的腰身,沈重歡漸漸迷濛的視線,出現一雙精銳到像野獸一樣的眸子。
這雙眼楮是……
——
是日,卯時初。
天還沒亮透,太陽還只從山頭冒出一個尖兒,微弱的光線還沒穿透綿軟厚實的雲層,只發出一些灰蒙蒙的光。星子倒是都進去了,只余一輪殘缺不全的弦月,疏淡地掛在天幕上。
一輛青布圍子的一駕馬車,從紫京城城北門開了之後,便得得向城外馳去了。
卯時末的時候,到了一處城外的莊子上。
從青布圍子的馬車里,一前一後下來兩個丫鬟。一看那打扮都是大戶人家出來的。
前頭一個領著路,繞去了莊子後邊,往莊里瞧了瞧。
瞧著莊子外邊沒多少人看守,便像放了心似的,朝一個守夜的小廝,遞了一個銀元寶,而後囑咐了幾句。
那小廝見著銀子,原本著打著磕睡不大精神的斗雞眼兒,一會子就亮了,辦事也利索了起來,連連道數聲好之後,便立即進去請人。
紫京效外的莊子上,院里的東廂,沈重平正睡著。
她仿佛置身于一片雲霧繚繞的仙山寶地之中,漫無目的地走著,先是听到一個細小的聲音。
而後,她拎起耳朵仔細听,那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定楮一看,雲霧深處正 跑來一個短手短腳,只有兩三余歲的小女圭女圭,那長得一個紅白細女敕跟年畫上的女圭女圭似的。
「娘親,娘親,我是黎哥兒!我是黎哥兒!娘親,你不要我了嗎?」。
沈重平頓時就愣了,這般可愛的小女圭女圭居然叫自己的娘親,難道這就是她的孩兒?
「娘親,娘親,我是黎哥兒啊,黎哥兒啊。」這孩子脆女敕的嗓子,細細地喊著,緊抱著她的大腿兒,生怕她丟了他似的。
「嗚嗚嗚,娘親,娘親……你別不要黎哥兒啊……娘親娘親……」
她正想寬慰這孩子幾句,若真是自己肚中未來的孩兒,既是這般可憐可愛,那她必是會好好待他的。
可話還沒出聲,那孩子就像背後有股吸力似的,把他從自己身邊抓著倒退著走。那孩子特別不舍,睜著淚眼汪汪的大眼看著她,大喊娘親,娘親……
黎哥兒!
沈重平大喊一聲,只覺得胸口像被什麼人掏走了一塊似的,疼得死不欲生。
接著,她雲深處又傳來一個聲音,細細的,細弱游絲。
待那聲音悄然而至時,她抬眼一看,竟是阿肥。
只見她緩緩地走到她面前,嘴含淡笑地看著她︰「重平姐姐,重平姐姐。」
「阿肥,你怎的到了這里!阿肥!」
「重平姐姐,快走!」
幾乎是眨眼間,她就看到沈重歡頸子上應是被什麼割破了,血流如注。
「阿肥,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重平姐姐,快走!」沈重歡最後呢喃了一句,頸子上的血流得更加洶涌了,竟一會子,便染紅了沈重歡那身衣裳。
然後,她的身子緩緩往後仰,她身下竟出現了一個巨大無比看不到底的黑洞,就這樣,好好的人,就被這個黑洞給吞了。
她都還來不及伸出手去拉她一把,只得驚呼一聲。
阿肥!
驚聞東廂內間自家姑娘的驚呼聲,值夜的山莓匆匆忙忙從外間奔了進來。
只見自家姑娘夢醒之後坐直了身子,頭上豆大的汗珠兒閃著銀光。
山莓關切道︰「姑娘?姑娘,您這是被夢魘著了?」
「阿肥!黎哥兒?」沈重平處于失神狀態下,輕喃著。
山莓從木施(衣架)上取來沈重平的長背子,免得她驚著後著涼。
當繡著寶相花紋的天青色緞面的背子,擱在沈重平肩頭上時,她才似回到了現實一般,自喃道︰「原是做夢啊。」
「可不是?姑娘這是做了什麼攀,驚成這樣!」山莓關心道。
「都說天亮的時候做的夢有警示作用。我這心里毛慌慌的,就像少了什麼東西似的。會不會,真要出事?」沈重平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