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公子來到此地後一直低著頭,皺著眉,所以蔡旺來並未看到他的臉。此時他揚起臉來,冷冰冰的眼楮朝著蔡旺來一掃,又用他一貫冷冰冰的語氣開了口︰「蔡老大,你好威風啊!」
蔡旺來定楮一瞧,臉上漸漸變了色。他雙拳一抱,向著泰公子微微一揖,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泰大俠泰公子駕臨,請恕蔡某眼拙了!」
他對那泰公子感情頗復雜,既怕,又恨。三年前,泰公子不僅從他手中搶走了肉票,還傷了他十多個人,最後還逼得他當眾發誓,不再傷害無辜百姓,才放過了他。蔡旺來想起這事就要咬後槽牙。
泰公子冷哼一聲,道︰「三年前放過你,實在是錯了,你盤踞山里,魚肉鄉民,為害一方,早已人神共憤。今日,我便了結了你吧。」
蔡旺來聞言,也不惺惺作態了,仰頭狂笑一聲,道︰「你若有本事,殺了我這大小五十口人便是。但你若辦不到,也就別怪我新仇舊恨一起報了!」
他心里雖有懼怕,但仗著自己手下還有五十個人在,未必還會被他佔了光去。狂言放出,也不待泰公子再說話,,一甩臂,重重鞭影便向場中兩人當頭罩來。其余嘍羅見老大動了手,也一起或刀或劍地撲上。料定那兩人除非插翅能飛,否則定然要被剁成肉泥了。
說時遲,那時快,鞭影襲來時,泰公子往後一退,身後的明朗立刻知他用意,架著砍刀便迎上蔡旺來。泰公子從腰間「嗆」地拔出長劍,一聲輕嘯,如怒龍般騰空而起,隨即一汪碧油油的劍影從眾人頭頂鋪天蓋地壓下來。眾嘍羅但覺頭頂一寒,一蓬又一蓬頭發如同黑雨,從空中遮天蔽日飄飄而下。眾人一愣,急忙伸手朝頭上模去︰頭發竟然全被削光了!頓時個個肝膽俱裂︰假如那人往下削點,現在豈不已滾了一地的腦袋?
愣了一愣之後,眾嘍羅發一聲喊,扔了刀劍就四散潰逃而去。
他們「從業」至今,從未遭遇如此神異之人、驚駭之事。比起殺人來,保住自己的小命當然更重要。
但是他們忽略了,此地有一個最擅長痛打落水狗的人——不對,痛打落水人的狗︰小哇大人。打斗初起時它就發現自己並無用武之地,因為此處沒有馬,比起人來,它更喜歡跟動物做某種形式的「交流」。于是就憋了一肚子火。一轉頭,看見那些人竟然撒著腳丫子跑,野獸的本能讓他霎時興奮起來,「泄憤」模式瞬間開啟︰躬腰蹬腿,飛身追擊,將身前之人撲倒,大嘴一張,咬住肉墩墩的**,猛然將頭一甩,就見一道人影從它的嘴巴里「唰」地飛向身後,拋物線極其標準。可它來不及欣賞,繼續撲倒、咬**、甩頭、往後拋。等到它覺得腦袋已經甩不動時,回頭一看︰乖乖,一地白花花的**,每張**上都開著一朵血花——這朵斜了點,這朵小了點,這朵正好,處在正中,大小也正好。小哇大人噴噴鼻子,表示很滿意……
那邊泰公子一招制敵,擊潰了敵人一大半力量,才飄然落下。此時明朗已經在蔡旺來的鞭下撐過了十幾招,雖然身上已經多了好些鞭痕,好在氣勢不減。而蔡旺來卻明顯慌亂了。泰公子一招之內就嚇走了他的部下,這令他始料未及。眼見場中只剩了他的三五個鐵桿手下,且也已毫無斗志,他如何能不慌?見泰公子朝著他慢慢踱來,頓時腳也軟了,手也麻了,竟不顧招架明朗的刀,朝著泰公子就跪下︰「大俠,大俠,我錯了,求您繞過我一回!」
明朗心里記掛阿錯,將砍刀對著他的腦袋,喝問︰「我家阿錯呢?在哪里?」
蔡旺來指指旁邊一間屋子說︰「在那間屋里。」
明朗拔腿就朝那屋子奔去。小哇一躍,也跟著明朗跑過去。
推開門,屋里黑乎乎的,隱隱約約看見里邊一張床。明朗直奔過去,掀開帳子,見床上躺著一個人,嘴里還塞著布條。不是阿錯是誰?
明朗顫抖著手把布條扯掉,阿錯大睜著眼楮看著他。短短兩天兩夜功夫,她瘦了好些,眼楮更大了,下巴也更尖了,臉小得可憐。明朗心一痛,一把將她摟在懷里︰「丫頭,你受苦了!」
小哇大人更直接,呼地一聲就上了床,腦袋一拱,擠進了兩人的胸膛。嗚哇,好幸福!
阿錯在他頸窩里微微喘息,掙扎著說︰「你……你們就不能先將我手腳解開嗎?」。
明朗連忙放了手,掀開她身上的薄被,果然看見她的雙手和雙腳都被布條綁著。便用砍刀一一割去了,扶著阿錯下了地。
阿錯長舒一口氣,這才朝他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明朗胸中一暖,一種被她信賴的自豪感油然而起。模模她的頭,又模模她的手︰「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阿錯一甩手,嘖怪地道︰「你能吃盡千辛萬苦來救我,難道我就眼睜睜讓自己被他們欺辱?」她一邊說一邊朝外邊走,「我一點事都沒有,放心!」
兩人出了門,見那邊蔡旺來還是垂頭跪著,泰公子正在低低地對他說著什麼。那剩下的三五個賊寇也不見了。
越走越近,阿錯盯著那個白衣人,氣度清冷高華,雖然高了很多,瘦了很多,臉型也變了很多,但長臉,高鼻,薄唇,一如昨日,只是遠遠的一眼,她就認出了他。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就這樣重逢?怎麼可能?在她尚未能真正走出傷痛,尚未準備好迎向他的時候,他卻來了?
她用盡了氣力,好不容易才將那些噩夢封印在內心深處,難道還能再次讓它們泛起來,將她拉進深淵?
不可以!不可以!
她胸中如有萬千波瀾,奔騰咆哮著,只憑雙腳機械地隨著明朗走。
耳邊听著明朗在說︰「泰公子,萬幸我家阿錯沒事。這里的事情怎麼樣了?」
泰公子側過臉,看到了走過來的明朗和阿錯,手中的長劍「當啷」一聲落地。
那是一種血脈相連的熟悉感,就算睽隔五年多,也只需一眼,就能將她從人群中認出。
雖然高了,瘦了,但小時候的樣子還依稀可見。細眉圓眼,雪白的肌膚,鼻側的米痣……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曾經親手為她收尸,為她築墳,為她守墓至今不願下山……老天是開了一場怎樣的玩笑?
他像做夢一般飄向她,仔仔細細地端詳她。
「阿錯,阿錯。」他夢囈一般地說,「不是你錯了,是我錯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臉,就像捧起最珍貴最脆弱的瓷器一般。
「嫣然,是你麼?」
「嫣然,是我的祈禱終于打動了上天,所以它又把你送回來了是嗎?」。
「嫣然,是我的懲罰終于到頭了,所以你來宣布我可以活過來了是嗎?」。
他的聲音溫柔,深摯,又夾雜著徹骨的悲傷,令旁邊目瞪口呆的明朗都感到心酸不已。
眼淚一滴一滴地從泰公子臉上滑下,也一滴一滴地從阿錯的臉上的滑下。
「我的嫣然!」泰公子終于控制不住情緒,摟著阿錯便大哭起來。他的清冷、高雅、潔癖,全都不見了。此時的他,悲傷又歡喜,絕望又幸福,也許,唯有眼淚,才能渲泄這種復雜的情感。
阿錯一動不動,任臉上的淚泉水般傾瀉,也不肯伸出手,回應他的擁抱。
她的心很痛很痛,不僅痛著自己的痛,也痛著他的痛。可是,她仍然無法面對,不敢面對。
听到他哭聲漸弱,伸出手,她堅決地推開了他。
「這位公子,想必您認錯人了。我……多謝您救命之恩!」說罷她盈盈下拜,朝他行了個禮。
泰公子霎那間面如死灰。
「我叫阿錯,不是嫣然。」她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了這句話,就像她當年一個字一個字地對那個人說︰「我恨死你!」
都是因為害怕,只不過,當初她是因為害怕失去,而現在是害怕得到。
泰公子搖搖頭,抓住阿錯的手臂︰「不,你是嫣然,我不會認錯。你為什麼不肯認我?你是不是仍然在害怕?」他痛徹心肺,眼楮發紅,狀若瘋魔,明朗怕他失控傷了阿錯,忍不住也抓住他的手臂。不料他一揮手,一股大力襲來,明朗蹬蹬蹬朝後連退了三步。
泰公子看也不看他,繼續拉著阿錯說︰「嫣然,我們都在逃避過去,試圖忘卻一切。但我們不應該失去彼此,你給自己和泰然哥哥一個機會好不好?」
阿錯又一次推開了他的手︰「公子,您抓疼我了,我真的不是嫣然!」說罷,不想再給他糾纏的機會,疾步向明朗走去,一把拉著他的手,說︰「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