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
巫莉大喜︰「痛快!我喜歡。」她眯眼掐算了一下︰「七天之後就是臘月二十,大吉之日,我們成婚。」她忽然紅了臉,斜著眼楮看著泰然,一副小女兒態︰「我即刻回宮稟報父皇……明天會有人來跟你商討結婚事宜的。」說罷,她戴好了帽子,一縱身,從窗口躍了出去。
更深露重,一彎冷月悄悄地從西樓一角探出頭來,照著床前一個孤單的身影。
泰然對著床上的嫣然,已經坐了半夜。
他想了很多很多,又仿佛什麼都沒想。只是這樣坐著,就像無數個夜晚,他枯坐在她的墓前,冷冷地觀望著喧嚷紅塵,無思無想。
只不過,那時他的心是古井一般的冷寂,現在,卻是絕望之後的麻木。
嫣然,這一次,我只怕再不能陪著你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起身月兌去外衫,將她朝床里挪了一挪,然後在她身側躺下,將她摟在懷里,就像小時候他們摟在一起睡覺一樣。
他用手指一遍遍描摹著她的臉頰、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和嘴唇,要把她的每一個弧度都刻在心里。
只願此刻就天地崩塌,萬物毀滅。嫣然,我永和你在一起。
第二日,泰然在每一個茶館酒肆的牆上都刻下了雪蓮花記號。
宮中內侍長帶了一群人來找泰然,和他商討婚禮細節。內侍長說,八公主還特別交代,要他們向謝公子索要一樣信物。
泰然將腰間的碧水劍給了他們。
第四日夜里,薛玲瓏趕到驛館,與泰然見面。
薛玲瓏說,巫姜和巫莉姐妹是宮中巫娘娘所生,而巫娘娘並不是個要緊嬪妃,且又早逝,兩個女兒就一直受人冷落。長大後她們有了一番奇遇,得到了江湖上人人垂涎的制毒寶典《流花經》,學得一身制毒本領。之後兩人常常神秘失蹤,但是用錢卻開始大手大腳起來,也因此漸漸在宮中混得風聲水起,並且重新獲得了當今皇帝蕭暄的喜愛。
巫莉曾經遭受過情傷,後來便開始放縱,做過很多勾引良家少年的勾當,只是江湖中無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必定會答應解毒,而我必定逃不過她的手心?」泰然問。
薛玲瓏垂下眼眸,說︰「是的。」
泰然一拳捶在桌子上。
「即便我當時將這些情況和盤托出,難道你還有別的選擇?」薛玲瓏臉色如常。
泰然頹然低下頭。嫣然的命系在她的身上,即便他早就知道,依然別無選擇。
「你後悔來找她嗎?」。薛玲瓏不肯罷休,咄咄逼人地看著他。
泰然臉色灰敗,卻固執地回盯著她︰「只要能救嫣然,我決不後悔。只是,我不甘心。」
不甘心活著,卻在不能陪著她。不甘心看著她,卻無法靠近她。命運之播弄一至于此。
「殿下,我有一事多年來一直存疑,卻一直不敢問出來。如今看你這樣子,我幾乎能肯定了——嫣然郡主她,並不是你父王的女兒?」
泰然看著她,慢慢點了點頭。
「必定就是阿史那的血脈了……」她又是悲傷又是歡喜,「若是你能照顧她一輩子,倒也是好事,可惜,她終究苦命。」
第五日,宮中送來了大批綾羅綢緞的衣服,要泰然一件一件地試,最少挑出三身最合適的喜服,在吉日穿。
宮中負責禮儀的嬤嬤開始來給他講解婚禮細節,教會他一切要做的事,要說的話,要注意的禁忌。
第六日晚間,巫莉再次來到驛館。
「我知道你內心不願,只是被我所迫才答應婚事。我是來提醒你,若你在婚禮時以及成婚後想別的念頭,別怪我辣手無情。你應該知道,我殺人真的很容易。」
她看了看嫣然,又道︰「而且我有無數種手段拿捏于你,比如解毒時使點別的手段——其實我真的不屑這麼干,但這不表示我不會這麼干。一切都在你的一念之間。」
泰然也看著嫣然。六天,他仿佛又瘦了很多,一雙眼卻更顯烏黑。
「你盡可放心。我既然答允了,便不會中途變卦。」
巫莉在他身側坐下。「本來,在接到巫姜姐姐被你殺死的消息後,我就要趕去長隆找你報仇,但那時我的手頭正好有生意,月兌不開身。待處理完事情,父皇又新收了兩個美人,日日宴飲,我必須侍宴,如此才拖了時日。若非如此,我們就可能以別的方式見面,那麼結果就會完全不一樣,我不會答應解毒,而你必定會死。可見,你我相遇,本是天意。」
泰然無聲地抿緊嘴唇。
巫莉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又過了這幾日,她的毒氣差不多已入心脈四分了,你既如此看重她,我也不能過分讓你難過。況且明天就是你我大婚之日,我不想在那時費時給她解毒。這是我配好的解毒藥,你待會用黃酒送服,分三次服用即可。」
泰然接過紙包,第一次用眼楮正視著巫莉︰「多謝!」
巫莉看著他,輕輕地說︰「結婚是大事,你即便現在不願意,也要假裝開心些。我還未曾看見你笑過。」
泰然微微一笑︰「好的。」
巫莉很滿意︰「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她依依不舍地,「我得走了,按風俗,結婚前我不應來見你……明天,我等你!」
說罷,轉身款款而去。
泰然喚來侍劍拾書,讓兩人買來黃酒。他將藥粉分作三份,先用黃酒調和了一份,照舊用喂參湯的法子將解藥喂了下去。半刻過後,嫣然的嘴里溢出大量的黑血,腥臭無比。泰然知道這是毒血,忙替她擦拭干淨。待停止出血,又調了一份解藥喂下,嫣然又吐血,不過顏色已經是深紅色。到第三份解藥喂下,她嘴里吐出的血已經是正常的鮮紅色了,他終于放下了心。趁她未醒,用被子蓋住她全身,像以往的一個多月一樣,雙手伸入被窩里,將她的衣衫換了。
他不願意她知道自己曾經經歷了多麼難堪的時候。
大約一個時辰後,嫣然睜開了眼楮。
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在無盡的黑暗里,她曾經听見好多聲音,也感覺到身體的顛簸晃動。現在,她雖然睜開了眼,卻不知道自己是誰,來自哪里,身在何方,就像一個懵懂的嬰兒。她困惑地眨了眨眼,定定神,終于看見了一個人,高鼻、薄唇,正眼神熱切地望著她。
嫣然嘴角慢慢翹起︰「哥哥!」
泰然握住了她的手︰「嫣然,你終于醒了!」
嫣然模著他的頭發,他的臉,他的眼楮鼻子,又模上他的嘴巴︰「哥哥,我好像做了好多夢,我看見你一直在喚我,一直在喚我……哥哥,你瘦多了。」
泰然將頭伏在她的頸窩里︰「我很高興,你終于又回來了。嫣然!」
嫣然摟著他的脖子,兩人如劫後重逢般久久沉默。記憶就在這一會兒的時間內向她呼嘯而來,她記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哥哥,那個黑衣女人很凶,我打不過她,也跑不過她。她不停地彈指甲,不停地放毒,我只好匆匆服下無情花的三睫葉,它的解毒效果超過了仙鶴草。然後扔出小爆竹向你求救。可就在那時,她已經撲過來,朝我伸出雙手,要掐死我。」
雖然事情早已過了,但泰然依然覺得驚心動魄︰「後來呢?」
「我沒有法子了,只能繼續跟她磨嘴皮子,我說,姐姐,你好美。她果然怔了一下子。我就使盡了所有的力氣去模她的臉,那時我手中捏著無情花。之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無情花很毒嗎?」。
「不毒,只能致幻,使人絕情忘性,魔怔而死,所以叫無情花。」
泰然模著她的頭發︰「是我的祈禱被謝家列祖列宗听到了……嫣然,救你命的不僅是三睫葉片,還有你那句贊美她的話。」他將巫姜的姐妹之間的事情講給嫣然听,「必定是你的那句贊美,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所以在下手瞬間停滯了,而你才有機會使出無情花。」
嫣然也唏噓不已,覺得似乎冥冥中一切都有天意注定。
「我猜猜之後的事情,哥哥,你殺死了巫姜,救出了明朗,然後找人幫我解了毒。是不是這樣的?」
泰然點頭︰「大體就是這樣。不過哥哥沒你想的這麼了不起。明朗不是我救的,是在阿忽達的幫助下,他自己打敗了刺客。我一路帶著你將他送到黃州,之後再帶你來這里解毒。」
他將長隆國的經歷簡略說了一遍。
嫣然默默听著,她知道他說雲淡風輕,其中的經過肯定有無數復雜艱險。但他不願她擔心,她便不擔心,不追問。
「我們現在在哪里?」
「天乾國京城齊州的客棧里。」
「誰給我解的毒?」
「巫姜的妹妹巫莉。」
「巫莉?」嫣然瞧著哥哥,目光明亮卻帶著深思的意味,卻並沒有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