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關和藍長海重新跪下︰「參見公主殿下!」
她是月照國皇帝的女兒,自然是他們的公主。
嫣然將兩人扶起。「告訴我大皇子的事情,還有六年來宮里發生的事情。」
藍長海三十多歲,是知道當年宮廷變故的人。他說,陛下登基後,重新納了幾名妃子,其中安淑妃和靜安妃當年就產下了兩位皇子,定然便是靜安妃所出。之後並無別事。陛下勵精圖治,月照國在康來二年就進入了百年未有的盛世。只是去年底,陛下喘鳴病又發作,臥床不起,後來治好了,但年前幾天又復發,且情況危重,宜妃娘娘才不得不召大皇子回國。
石關瞧瞧謝定然,又瞧瞧嫣然,欲言又止。嫣然心會,將墨梅喊來,讓她帶著小皇子去花園玩。謝定然興高采烈地去了。
石關說,安淑妃和靜安妃一向不睦,自打陛下病重,兩人為爭奪太子之位,斗爭愈烈。安淑妃背後是烈陽侯安兆雄,靜安妃的哥哥則是兵馬元帥郭伯罕,陛下平日對這兩家的爭斗都是采取懷柔政策。如今兩家的爭斗白熱化了,朝廷便陷入動蕩之中。陛下心里是清醒的,便讓宜妃召回大皇子。只要大皇子回來,無論按律按理,太子之位都是大皇子的,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嫣然閉了閉眼,她幾乎能猜到泰然的選擇了,那就是抵死不肯接受,于是,他又會遭遇什麼?
藍長海接著說,大皇子回來後,果然迅速平定了波瀾,但是卻與陛下發生了嚴重沖突。大皇子不肯接太子位,說……說他只想帶著公主老死山林。
嫣然心中一痛,連呼吸也滯了一滯。
藍長海瞧了瞧嫣然,繼續說,陛下一直以為公主您不在人世了,听見此話,又是高興又是憤怒。將大皇子杖責三十,大皇子仍不肯松口。陛下卻無可奈何,又不能走漏風聲,怕再引起那兩家的爭奪。只能將大皇子關押了起來……
嫣然大吃一驚︰「他被關押了?關押在哪里?」
「皇陵地宮中。」
「什麼時候關押的?」
「半個月了,就在上個月底的時候。」
嫣然算了算,正是在她與明朗費盡心機平定了史文元叛亂之時,她的泰然哥哥卻被關進了暗無天日的皇陵地宮中。她記得小時候,她和他曾經一起被關在那里。而現在,他是孤身一人。一時間她恨不得馬上飛到他身邊去。
「為什麼讓你們帶著小皇子來?」
藍長海苦著臉說︰「這個卑職也不知道,為了小皇子,我們一路上沒少吃苦……」
多了個孩子,又要安全保障,又要陪玩陪吃陪睡,對兩個大男人來說的確頭疼。
嫣然陷入了沉默。謝真酬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將自己的孩子扔到千里迢迢的長隆國來。兒行千里父母擔憂,他是……他是在呼喚她回家!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麼,逃避什麼,所以就讓自己的孩子站在她面前,告訴她,她也是他的孩子,走多遠都是他的孩子。
六年了,他失去了他們六年,現在他召回了大兒子,自然也要召回他唯一的女兒。
而且,如果她回去了,泰然的問題便不是問題。
泰然是解開爭儲問題的鑰匙,而她,是解開泰然心結的鑰匙。
嫣然吸了口氣,將紛亂的心思壓下,招呼青蓮給兩位使節續上茶,問道︰「兩位準備什麼時候回國?」
石關說,明日即回。陛下的喘鳴癥一直沒有根除,據太醫說這種病春季要特別當心,所以他們不能帶著小皇子一直晃蕩在外。路上磨磨蹭蹭,估計要半個月。若是沒有小孩子,十天就能到了。
嫣然心里暗暗作了決定,說︰「小皇子今晚就跟著我睡吧,明日一早就送他去你們的驛館。」
石關和藍長海心中一喜,總算可以安穩地睡一夜了。滿口答應。
墨梅帶了玩得滿頭大汗的謝定然回到屋里,听說自己要呆在姐姐身邊過一夜,小家伙高興得直蹦。石關和藍長海便放心告辭而去。
此時已經傍晚時分,夕陽將漫天涂上紅色雲嵐,也將芳菲苑的房頂和花木耀得玫紅一片,漂亮極了。
明朗進來時,嫣然正陪著謝定然趴在地上玩彈彈珠。謝定然的叫嚷聲驚天動地,嫣然只是喜悅地看著他,滿眼寵溺。
看見明朗,嫣然急忙爬起來,拉著謝定然說︰「這是皇帝哥哥,快快見禮!」
謝定然到底出自皇宮,聞言立即倒身下拜,禮節中規中矩。
明朗將他拉起來,細細打量了一番︰「是謝泰然的弟弟?」
嫣然點頭。
明朗眼神沉了沉。他並不知道月照國還派了皇子來。
「今夜他會睡在你這里?」
「是。明天他就回國了。」
明朗瞧著嫣然的臉色︰「跟使節們談得如何?一定听了不少故事吧?」
謝定然乖乖地依在嫣然身邊,怯怯地看著明朗。
「是的。有點感慨。」她眼楮不敢看他,「我們用晚膳吧,邊吃邊談。」
因為天色好,她讓青蓮她們將桌子搬到門口的一叢薔薇花下,三人坐著吃飯。滿眼花色,花香繞鼻,菜肴精致可口,三個人卻吃得一聲不吭。
嫣然滿月復心思,定然對明朗有天然的害怕,明朗則一直默默觀察著嫣然。
飯畢,謝定然可憐兮兮的望著嫣然︰「姐姐,我還想玩彈珠!」
明朗招手叫來墨梅︰「帶著小皇子去玩彈珠!」謝定然歡呼一聲,跟著墨梅進了屋。只要能離開那個凶巴巴的皇帝哥哥,他就是不玩彈珠也高興。
明朗拉著嫣然來到花園里的亭子里。
「你是想離開我了嗎?」。他劈頭就問。
嫣然看著明朗,他對自己的了解令她都害怕︰「泰然被關在皇陵地宮里,我不能不回去。」
明朗一掌砸向身邊的大理石桌面,那桌面頓時塌下一角。他的手掌上鮮血直流。
他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有事隱瞞著他。偏偏是謝泰然的事,他沒有理由阻止她。
嫣然飛快撕下裙裾一角,替他包扎。
「我已經讓人在鳳轅宮動工,將原先的殿宇全部拆掉,重新造一座宮殿給你住。」他語氣非常平靜,仿佛剛才那一拳不是他砸的。
「芳菲苑很好,我並不需要多大的房子,何必勞民傷財?」
明朗就像沒听見一樣,自顧說下去︰「我還要在宮殿後邊砌一座園子,園子里造一座草廬,就叫憐花堂。」
嫣然怔住。
「宮里有一座小山,我讓人全部種上了藥材。你說你只要安寧平靜的幸福,我就給你憐花堂,讓你繼續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采藥,制毒……」
「如果你還不滿意,那麼等我幾年,等我將一切安頓好,陪你去巴陵山住著。」
「我知道今生已經沒法娶你,但是我依然可以愛你寵你。」
嫣然胸口鈍痛,大口大口地喘氣。明朗急忙擁緊她,替她撫背。
「我何德何能……你會讓我心痛死的!」
「我會死在你前邊!」他接口道。嫣然急忙捂住了他的嘴。
他俯下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說︰「一個月能回來嗎?」。
嫣然搖搖頭,來回路上就要二十天,一個月絕對不夠。
「兩個月呢?」
搖頭。
「三個月呢?」
還是搖頭。
他一個月一個月問下去,嫣然崩潰了︰「別這樣,我總歸會嫁人的,即便不是謝泰然,也會是別人,到時還是會離開你!」
他氣息一滯,馬上又毫不在意︰「我早想過了,就算你嫁人,也要我親手將你嫁出去,所以,在你沒嫁人之前,一定要呆在我身邊。」
「你太霸道了!」
他一咧嘴︰「我一直很霸道——六個月,能回來嗎?」。
嫣然有氣無力︰「差不多吧。」
他立即決定︰「那就這樣,六個月後是九月重陽,我派人去接你。」
嫣然站起來重新坐好,說︰「泰然哥哥雖然被關押,但並沒有生命危險,所以我會再呆幾天,三月二十動身。」
她這一去,變數太多,是否能夠回來,她不知道。而皇後的囑托言猶在耳,她也不放心才登基的他。
明朗自是又心酸又開心,她能多留一天,他就多一天的幸福。
「我要看著你做新郎官,既然陪著你走了那麼多路,自然也要陪著你走過這一段。」
「我不是做新郎,是以皇帝的身份賜封妃子。這一生如果不是娶你,我永不做新郎。」明朗糾正她。
嫣然垂下眼。每當明朗說這種話,她都會很無奈,不知如何應對。
「還有,明天你不必去觀禮。我怕控制不住自己,自己砸了自己的場子。」
嫣然默然片刻,說︰「好。」
她站起身︰「今天一天你太累了,早點歇息。明天還要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