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踫巧,柳夏走進大廈的時候正好看見了等待在電梯前的十花,看樣子也是剛剛到。
‘……’
他努力回憶著,因為電話的緣故,自己在大廈門口至少等了有十分鐘左右。可是他完全記不得十花究竟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她恬淡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膚光似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水,淡然的瞧不出半點波瀾。
因為氣溫相比起昨天有所下降的緣故,今天的她穿著一身紅色小西裝制服,剪裁十分得體,胸前的曲線雖然不驚艷,但也令人賞心悅目。修長的雙腿透過下窄的制服短裙,第一次毫無保留的暴露在柳夏的眼前,雖然看上去白女敕無比,但是從關節後上的緊繃看來,這雙腿的力量實際上並不如它表面的那麼柔弱。
但更讓柳夏感覺驚訝的是,今天的十花那頭披肩的墨色秀發卻有模有樣的盤在腦後。相比起往常那種冷淡中帶有一絲女性特有柔和的長發,盤發的十花更加給人一種干淨利落的感覺,仿佛這個造型就是為她量身打造一般,縱然是第一次見,但卻也不會給人一點意外和違和。
雖然心底對冷清的十花竟然會主動改變自己造型有些驚訝,但是柳夏還是面無表情的走上前去。十花似乎對自己身後愈發接近的腳步充耳不聞,雙手垂放的握著手中的包。
「早。」
走到十花身後,柳夏甚至能嗅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水果的香甜氣息。柳夏用這樣一個不符合時宜卻又平淡無比的問候詞拉開了新一天的會晤。
剛剛的十花顯然是在思考一些什麼問題而導致有些走神,乍然听聞柳夏的話語。她紅色的雙眸一怔,隨後微微側過臉來看見了柳夏那張比起自己絲毫不差的冷臉。
「午好。」
沒有糾正對方的用詞錯誤,十花重新轉過臉來。專心致志的等待著電梯,就好像柳夏只是一個普通的路人而已。
柳夏感到有點可笑,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鏡,繞到十花的跟前來到電梯門口,伸出手指按下了那個電梯開門的按鈕。
「電梯門忘記開了吧。」
如果這要是擱在發生銀行事件之前的柳夏,估計他早就樂不可支了。然而現在的他已經可以做到巍然不動的境界,這種進步是相當的明顯。
當然,這里面和以往面對十花時的那種不自然感消失也有關。
顯然,十花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失誤。電梯的門早就停留在了一樓,而且周圍路人一看門口站著散發著寒冷氣場的十花,就不自覺的去使用另一部電梯。這也導致電梯長時間停留在一樓,樓上也沒人下來,這里也沒人上去。
「啊,是這樣嗎。」她隨口說著不重要的話,開始為自己的這個失誤找起了借口︰「剛剛在想事情而已。」
「嘩——」
電梯門隨著柳夏手指下的按鈕,在短暫延遲之後應聲而開,狹小的鋼鐵空間展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從現場種種明顯的漏洞來看,十花在這里顯然是在等人,而柳夏並不清楚她是在等誰,但是本著女士優先的和謙讓原則,他還是對著十花微微的抬起了一只手嘗試著邀請道︰「請。」
後者一言不發,直接走了進去,進入了電梯之後還未柳夏按住了開門的按鈕。
‘……’
柳夏心里對著十花的舉動做出了一個有些明了的判斷,臉上卻是面無表情的走了進去,按下了二十六。
研修班的樓層在二十六樓,位于大廈的高層。
電梯里的氣氛有點悶,畢竟兩個冷著一張臭臉的家伙湊在一塊怎麼也不可能制造出什麼輕松的氣氛。他們並肩站在一起,電梯空間原本就狹小,而剛剛因為電梯上升的一瞬間而造成輕微晃動更是讓兩人的肩膀擦在了一起。
十花紅色的美眸認真的盯著眼前光滑的電梯門所倒映出的那模糊不堪的倒影;柳夏的眼鏡被電梯內的燈光映射著,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兩人一言不發,誰也不知道誰在想些什麼,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遙在天際。
然而令人慶幸的是,這種無言的沉寂僅僅持續了不一會。
「發生了什麼事。」
打破了這個氣氛的是十花。她微微的側著臉,眼眸透過余光輕輕的打量著眼鏡映射著光芒的柳夏,語氣中透露著八分平淡。
「什麼也沒發生。」被提問的柳夏一怔,隨後同樣微側過臉,眼鏡上的光芒頃刻間退散不見。露出真面目的棕色雙眸對上了十花的紅色的眼眸︰「為什麼會這麼問。」
十花沒說話,用余光和柳夏對視了片刻。但也不過幾秒,她便重新的轉了過來,將視線回放到了電梯倒映的影子上。
「是因為那個偶像的事情麼。」
她仿佛認定了對方必然是有著什麼事情再隱瞞一般。而柳夏卻是好奇了,自己的臉上恐怕沒有什麼不對勁吧?為什麼十花卻能輕而易舉的察覺到這一切?
「你在想什麼全都寫在臉上了。」
此話一出口,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和十花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好像對方就已經有這種神奇的能力了。但是他記得沒錯的話,自己自從那次在廣場唱歌也就是對十花的不自然感消失之後,十花的‘超能力’就應該失效了吧?
「有心事的人臉上永遠都會寫著有心事。」十花就好像一個心理哲學家一樣,僅僅是透過電梯上倒影的影響,便能看到柳夏臉上的軌跡。
「……是這樣嗎。」
他現在忽然想起了一句話,可以完美的概括自己的心情。
‘不是柳夏不給力,奈何十花有高達。’
想法雖然輕松,但是調笑過後,他卻不得不重新直面十花的問題。
「我有一種迷茫的感覺。」柳夏扶了扶自己的眼鏡,目不斜視的望向了前方,十花滿臉認真的凝听著。他的雙眸散發著陣陣的冷凜,一點也沒辦法讓人察覺到其中究竟是什麼含義︰「這一切本來和我毫無相干,可是我在某個地點的某個時刻卻突然得到了這一切。」
「我可以拒絕,但是我卻沒辦法下定決心。我總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觸踫這些,可是它發生了。」
電梯的空調隨著上升,不斷的吹著冷風。沉悶的空間里,柳夏用沉悶的語氣敘述著令人听不懂的話語,而一種有些悲哀的神色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了這雙棕色雙眸之中。
「我不清楚究竟是因為我希望得到,還是因為我只是無法割舍。」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的妹妹姚哲恬的事情。
對于哲恬,柳夏從自己的角度出發,他從不認為自己虧欠了這個妹妹什麼。或許年幼的親情是他們兩人之間唯一的紐帶,可是十二年的風干也早已讓這個紐帶殘破不堪。
其實,柳夏從來不相信,自己的妹妹會一點介懷都沒有就接受自己這個哥哥。但是他卻可以,除了男性對女性本能的接納度更高于女性對男性之外,更多的是因為兩者的關系本身就是處于一種保護與被保護的狀態。
柳夏身為哥哥,有責任保護身為妹妹的哲恬。而哲恬理所應當的應該被柳夏所保護。
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來講,柳夏又虧欠自己的妹妹。
十二年來,柳夏並沒有盡到作為哥哥的責任去保護妹妹,甚至連關心和追問都沒有。除了他從小接受利益至上的教育所產生的漠視之外,更多的是因為柳家和姚家在老人離世之後決裂所產生的一系列政治斗爭而種下的惡果。理學的方向出發,柳夏對姚家的所有人都產生著負面的感官。而那個拋棄了家庭間接成為父親去世原因之一的母親更是他所仇恨的對象,連帶著更多的是對妹妹背叛自己的失望。
年齡很小的他與其說是分不清妹妹離開的原因,倒不如說是故意不想分清。哲恬是柳夏童年中除了接連不斷的壓迫式教育之外唯一的一抹亮色。對于妹妹的感情,更多的是壓深在記憶的最深處,那微不起眼的一小部分若是得到了解放的機會,將會無限的膨脹。他不想讓這份感情成為自己的桎梏,所以,他刻意將妹妹和母親塑造成了自己這輩子無法永遠輕易言對的對象。
柳夏不清楚妹妹怎麼看待自己,但是他只知道他絕對不可能輕易的幫助某個人,更不要提這個他所仇視的母女。
但是這一切,隨著剛剛的一通電話而煙消雲散。
沒有噓寒問暖,也沒有家里家常,更沒有感慨萬千;沒有譏言諷語,也沒有仇視怒言,更沒有破口大罵。除了一開始兩人相互表明身份之外,這通電話平淡的就仿佛一次日常通話一般。
哪怕是妹妹的沖動,也是一個日常中的常見事件罷了。
家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柳夏早就忘了。隨著父親的去世,他的家庭就是一間時常會有人來打掃的屋子。而也自那一天起,十四歲的柳夏就開始了兩極分化的時光。
十五歲的柳夏進入了軍隊,一邊學習著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概論,一邊在酒朋肉友的帶領下接觸到了埋藏在都市繁華下的陰暗;
十六歲的柳夏在軍隊每天揮汗如雨的訓練,一邊學習著社交學和心理學,一邊打開了他不可踏足的瘋狂世界的大門;
十七歲的柳夏學會了軍人的作風,一邊翻閱著深入學習實踐科學發展,一邊觸犯了他此生唯一一次觸發的法律;
十八歲的柳夏踩著整齊的步伐,口中高呼著四項基本原則的口號,以基層公務員的身份踏入了政場。
十九歲,在柳家某個重要場合,柳夏失禮的舉動觸怒了上層,在第二天被一位首長點名批評‘不嚴肅’。就此,柳夏區區只有一年的短暫政治生命在這里戛然而止。
盡管最後在柳家的能量下,他沒有得到更大的懲罰。但原本父親的去世就讓他的地位愈發尷尬,在這次失敗之後,他更是失去了一切——柳家終止了對他的一切政治資源。
揣著證件和一張家族里每個人都會有的小額生活費用銀行卡,柳夏只身一人來到日本。他發了瘋一樣的想要改變自己,他害怕想起那個曾經的柳夏是多麼的混賬。不論是姚家、還是母親、亦或者是曾經那些帶領自己走向深淵的狐朋狗友,他把對所有人的恨都轉移到了曾經的那個柳夏身上。
四年里,他嘗試著改變自己。當他以為自己做得夠好時,十花的出現讓他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隨心所欲的控制自己時,銀行的事情讓他深刻的意識到了他心態的愚蠢。
也是在那時候起,柳夏才真正的開始了一次蛻變。
這份蛻變是為了什麼?柳夏不清楚,他覺得自己是為了向柳家證明自己。可是失去了家族的耐心,他哪怕可以證明他不在是曾經的自己,除非遇到奇跡,否則他也不可能在于政場有什麼起色。
所謂七宗罪的人性丑陋,柳夏可以說是經歷了個遍,若論心底的黑暗,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那麼,他究竟是為了誰而蛻變?
這個問題一直是他避而不答的問題。若一定要說出一個答案,他可以說出很多很多,但是卻沒有一個答案能夠真的讓他真正的有所觸動。
但是,當柳夏在電話中听到了那個酥軟的聲音時,他忽然想起了。
那是曾經,隱藏在心底的光芒。當那份光芒得到了釋放,並且開始膨脹的時候。任何黑暗都將無可阻擋。
那就是……家。
辛苦工作,無時無刻都在擔心女兒的母親和不被理解同時承擔巨大壓力的妹妹。這就是柳夏本來可能一輩子都將擦肩而過的家。
電話里,他沒有感覺到母親對自己十二年未謀面的兒子一絲一毫的關心,有的全部都是針對哲恬的擔心。
但這就好像他同樣不會表露出自己對這個十二年未曾謀面母親的一絲一毫的反感一樣,哪怕是電話的最後時刻,他們的話題也是圍繞在哲恬身上的。
記憶里的母親很少回家,柳夏對她的印象除了知道她是媽媽之外再無一點有用的信息。但是哲恬卻和她截然相反……哲恬就是他的童年。
為了這個十二年前就支離破碎的家,柳夏願意主動拋棄曾經的一切成見去接納他的母親。但是這不代表他會原諒那個女人,他說過,有些事情是永遠無法被揭過去的。
不論如何,這一切和哲恬無關。五歲的哲恬沒有能力去改變自己即將被帶走的事實,所以柳夏願意通過哲恬來重新粘黏這個家。他能夠輕而易舉的拒絕那個女人,但他不願意。
與其說是柳夏願意融入這份家庭的光明,倒不如說是他想要找一份光明來融入自己。
就是這樣一通電話,除了讓柳夏知道了這對母女的存在,同時卻也是讓柳夏重新擁有了一個家。
想到這,柳夏忽然有點明白那個人把自己的電話告訴他母親的用意了。
「你怎麼了。」
十花突如其來的話語瞬間讓柳夏從自己的回憶中驚醒了過來。不過隨即,他便意外的發現,自己眼前的視線竟然充滿了朦朧的感覺。
「沒什麼……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那是一種……多少年都未曾感覺到的溫熱。
十花歪著臉打量著這個男人,紅色的淡眸讓人模不懂其中的用意。但也不過片刻,她便收回了那水潤的視線。
「給你。」
她的手里遞著一張紙巾,而柳夏當即便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失態了。話雖然這麼說,但是他臉上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仿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般的接過了那張紙巾,摘掉了自己沾著淚漬的眼鏡。
「真是少見。」十花看著上升中的樓層數,風輕雲淡的說著︰「我一直覺得,你這種人不會有這種情緒。」
拂掉了眼眶中的溫熱,柳夏也是感覺到了一種恍惚的感覺。原來,不知不覺里,自己做了那麼多事情,然而起因卻都是一個一直都在自己身邊,但是自己卻沒辦法面對的字。
「眼淚是由感情壓力引起的,在情緒化的時候刺激淚腺自然會得到這種化學合成物釋放。」
嘴里毫不在乎的說著,將眼鏡擦的明亮,柳夏重新將之帶上。
「叮!」
電梯的聲音忽然響起中斷了兩人之間的思緒,二十六樓已經到了。
柳夏壓下了心底因為剛剛回憶忽然中斷而產生的絲絲遺憾,松了松了自己的領帶。電梯在短暫的延遲之後緩緩的拉向了兩旁。意大利料理獨特的香氣和食材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撲面而來。
踏著這誘人的香氣,柳夏率先向前走去。但是就在這時候,他的身後卻意外的傳來了一陣拉扯的力量讓他不得不停止了前進的腳步。
「你的故事還沒講完呢。」
十花修長的玉指拽住了柳夏的西服後擺,雙眸直直的盯著柳夏的背影,嘴里的冷靜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求知欲異常強盛的人。
柳夏微微的側過臉,十花的盤發和頭頂的那根翹起的呆毛異常惹眼。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忽聞此景的柳夏,之前哪怕是回憶中也未曾改變過的的平淡面色竟然微不可查的閃過一絲淺笑。
「有些故事沒講完,那就算了吧。」
柳夏的淺笑雖然只是一閃即逝,但還是被十花捕捉到了。縱然如此,她的臉上依然沒有半點改變,只是微微的張了張嘴好像還想在說些什麼。而柳夏卻毫無征兆的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她那凝脂般的柔夷。
十花甚至沒反應過來,柳夏便強硬的拉著她的手走出了電梯,這陣來自男性的巨大的牽扯力差點讓十花摔倒,幸好她最後及時反映了過來並穩住了自己的身子。
而做出了這樣一番不紳士舉動的柳夏在走出了電梯之後毫無留戀的松開了手上的細膩,臉上一點也沒有緊迫感,反而振振有詞的解釋道︰「長時間駐留在電梯和樓層的交接處是很危險的舉動。」
自從銀行事件之後,他的心理實際上摒棄了很多不重要的東西。如果是之前那個柳夏,或許還會面紅耳赤,但是對于如今從內到外的改變都發生了改變的柳夏而言,這種事情或許只能成為晚上睡覺之前諸多胡思亂想中的一個。
他雖然叫柳夏,可是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會在這個國家留下什麼。青春、戀愛……這一切的詞匯他或許會以一個看客的角度來理解,但是他感覺,自己永遠也感受不到了。
‘青春……早就結束了啊。’
內心再次發出了一個曾經蠢貨時期向往的感嘆,柳夏面無表情的對著這身後默然不語的十花揮了揮手。
「走吧。」
出乎意料的,十花沒有在說一句話,對于前者之前的舉動更是毫無微詞。只是安靜的跟在柳夏後頭,臉上甚至一點波瀾也沒有,比起柳夏的淡定更深幾分。
‘至于害羞臉紅那種奇怪的反應才叫不正常吧。’
十花心里平靜的想著,並不打算承認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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