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烜的身形掩藏的極好,他側耳仔細傾听著外頭的聲音,目光落在幔帳後的靜躺著的雲書身上,又低頭瞧了瞧手中提著的紅櫟木食盒。
糕點中的確夾渣著一些藏紅花,雖說量少,味道很淡。
但是雲書的嗅覺十分靈敏,一日也就罷了,若是長期下來是決不可能沒有發覺的。若是發覺,那就絕對不可能落到如此地步上,這般說的話,這件事,絕非如此簡單。
秋烜的指甲掐進了木盒之中,留下四個淺淺的月牙痕跡。等到所有人闔上房門走遠,秋烜才從幔帳後出來,目光在房間內掃視了一圈。
目光如炬的望向一個地方。
「我知道你在,出來吧。」
一個小小的身影走了出來,他目光微眯,捂嘴不雅的打了一個哈欠。「做什麼?」
「我還想問問你,你到底是想做什麼?」秋烜雙眼微眯。
「這東西有問題,你為何不提醒于她?」秋烜口中的她,所指的,自然是橫躺在床上的雲書。
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是有趣,允兒笑嘻嘻的盯著秋烜反問。「你為何就認定了,我發現了?」
秋烜心中煩躁,哪里有什麼閑心跟允兒打太極,只是深深的瞧了允兒一眼。「你如此說,對的起竇嬸麼?」
「你的醫術,會連這個都分辨不出?」秋烜抬了抬手中的食盒,面露嘲諷之色。
像是被秋烜這明顯挑釁的話刺激到了,允兒面上的嬉笑之色盡數收斂,唇角一勾。「既然你如此說了。」
他便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下來。「就算我瞧出來,我不過就是借住在這里。與她又沒有什麼利益關系,憑什麼讓我多管閑事?」
「你。」秋烜被他的話語一噎。
允兒面有嘲弄。「這些日子,照我瞧來,雲書正在翻看醫經,怕是也會些簡便的醫術。她自己都不曾察覺,落到現在這個下場,怪我咯?」
眼見秋烜被自己逼得沉默了,允兒還表現的不依不饒。「依我看。」
他話音拖長,目光從晃動的床幔橫掃到秋烜的身上。「你在這里待了三年時間,美人在懷,怕是早就忘本了罷?」
「還是說,出于愛屋及烏?」
物華遠遠的便瞧見了前廳門口立著一排壯碩的男家丁,另外的拐角站著許多的小廝丫鬟,正在交頭接耳的討論著什麼,遠遠瞧見了自己的一行人的身影,頓時齊齊噤聲住了嘴,安順的垂下頭。
前廳燈火通明亮若白晝,主位上端坐著的依文夫人撥動著手中的檀木佛珠,目光直視著門口方向,瞧見她進來,面上掛上淺淡有度的笑意。
而她的身邊,右相達人閉目養神,眉間的溝壑毫無松弛,不怒自威。
側手邊,便是府內的兩位姨娘,也難為她們在這大半夜的時候,突然被人從睡夢之中叫醒,還能裝扮的如此光彩奪目。
紅姨娘喜穿艷色,熾烈如火的大紅乃是她的最愛。眉目精巧鼻梁高挺容貌上乘,就算是到了這個年紀也風韻猶存。
而蘭姨娘則相對的樸素了許多,她是南方女子氣質溫婉恬靜,尤其是一雙水眸之中流光溢彩顯得她無比嬌柔。說話也是溫溫柔柔的,帶著江南水鄉的獨特韻味。
一旁的林姨母用袖子掩住唇,目光飄忽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母親,父親。」物華對著端坐在主位上的兩人行了個禮,便在一旁坐下了。
「恩。」依文夫人點了點頭,後腳霖叔便上前幾步,身後的跟著的幾人將被捆綁的結結實實的女子丟到大廳正中。右相此時才緩緩睜開雙目,瞧向那地上的人。
他聲音低沉。「曲霖,怎麼回事?」
听到這話,霖叔立馬跪倒在右相腳前。「是老奴疏忽,這才讓賊人在府內肆意妄為,請大人責罰。」
右相怒極反笑。「右相府中,竟不知何時成了他人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之地了?」
霖叔听聞這話,唇角緊緊抿成一線。「是老奴的罪過,還望大人莫要動氣,氣大傷身。」
此時,陳嬤嬤走至依文夫人身邊耳語了幾句。
「可是抓到那賊人了?」霖叔請罪之後,前廳內竟不知為何寂靜下來。紅姨娘瞧著氣氛不大對勁,用錦帕抹了抹嘴角。
右相緩緩看了霖叔一眼。
「此人身份不明。」霖叔將物華說過的話靜靜敘述了一遍,霖叔畢竟當了這麼多年的管家,早就模清楚了右相大人的脾性。
知曉只因有外人在,這半夜三更突然有個賊人跑進客人的住處,鬧出這麼一樁子事來,若不能給林家一個妥善的安排,等于當場打了他的臉。
「至于是否是先前打擾夫人安眠之人,那便要勞煩夫人仔細瞧瞧了。」霖叔轉過身子,點了點頭,一旁立即有侍衛上前將地上蜷縮起來的那人調過身子。
听到這話,物華端起陳嬤嬤特意送上的安神茶,輕輕用茶蓋撥動著茶水上漂浮著的茶葉,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這小賊放著幾個主要院落不去,跑去較為不起眼的客房那邊,打擾林姨母的安眠。
真是好算計。
曲南抓住女子的下巴,將面上覆蓋住的黑發撥開。曲南雙目瞪大,右手如同觸電般迅速收回,向後退開幾步。如此失態的模樣,不竟讓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到了這里。
女子面容嬌小,一雙瞳孔毫無畏懼的直視著廳內的人。原本白皙的面頰被紫色塊疹遍布,左臉被她蹭的通紅一片,坑坑窪窪的讓人作嘔。
若是有人仔細瞧,也能瞧出她的眉目其實生的不錯。只是現下她狀若惡鬼,瞧見她容貌之人無不感覺惡心。
只是匆匆一瞥,無人用心去看罷了。
女子環視了大廳內一圈,目光終于還是落在了物華這里,她眼中恨意濃厚的與物華對視了許久許久。發覺物華似乎毫不在意的模樣,她眉頭一皺,面上頓時感到火辣辣的疼。
林姨母面色難看,一只手用錦帕捂嘴,另一只手不停的拍打著胸脯。
發覺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到了她的身上,似乎在等著她的回答。她換了一口氣,這才多向著那人的身上多看了幾眼。天曉得去瞧那人的長相,是需要多大的勇氣。
林姨母仔細衡量了片刻,這才遲疑著道。「燈火昏暗,那時我又困頓,並未曾瞧清楚。只是瞧著似乎有些像。」
「你是何人?」等到林姨母說完這臨摹兩可的話,依文夫人只是垂頭淡淡詢問了一句。
「父親…」地上的女子似乎終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詢問,她努力的昂首,與依文夫人對視。只是她的話才說到一半,聲音越發沙啞,到最後,干澀難听的如同魔音般,讓人听不真切。
「哥哥,你可听清了她在說什麼?」燁華听不真切,指著地上那人,轉過臉問物華。
物華只是輕笑了一聲,那坦然自若的模樣明顯與地上之人存著天壤之別。
讓人生不出絲毫其他情緒,只是那笑容之中仿佛蘊含著千年不化的冰雪一般。「現下瞧來,這賊人不單是膽大包天,還有些神志不清啊。」
女子發覺自己的聲音變成如此後,再也無法保持冷靜,那般咬牙切齒的模樣,似乎變化成了一只嗜血的禽獸般,通紅的眼眶緊緊釘在物華身上。口中張張合合了許久,卻半晌都發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物華瞧著她的唇瓣一張一合,從唇形來看,除去咒罵的話她應該在說,你好毒!物華卻是挑挑眉,趁著無人注意,她也用唇形道。「彼此彼此。」
這名女子跟她說了那麼許久,卻隱瞞下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她的主子要她將事鬧大的目的,怕是想要讓她自爆女子的身份,好讓人驗物華的身。
這麼一來,若是驗出她乃女子之身,右相便犯下欺君罔上的罪過,整個右相府都得受到牽連。若未驗出,這件事傳出去,右相府的名譽也會大打折扣,這段日子好容易壓下的流言蜚語,怕是會從新提起。
物華既然想清楚這節,又怎會給她這個機會?反正林姨母不過是想要個交代,這個人既然領出來了,能不能說話又有什麼差別。
依文夫人盯著那地上的人片刻,「這件衣物,怎的瞧來如此眼熟?」
站在她身後的陳嬤嬤順著依文夫人的目光瞧了過去,笑著道。「夫人,這件衣物您上次共訂做了兩件,紫色給了大公子,綠色給了小公子。」
陳嬤嬤再觀察了一下廳內幾人的臉色,又補充道。「先前統計了一下,府內並未丟了什麼東西。就是大公子房內丟了一套玉冠與衣物,林夫人房內丟了兩支金釵。」
「想來是這賊人還有一個同伙在偷取了林夫人的金釵時,被府內的家丁發現逃了,而這個賊人則跑到了公子房間,為了躲過家丁,穿上了公子的衣物。」說罷,陳嬤嬤似乎覺得好笑。「現下怕是知曉自己犯下大錯,想要吸引夫人與相爺的注意,才扮作這個模樣推月兌時間。」
「如此品行惡劣之人,定要給他一個好生的教訓。」依文夫人說著話,轉過臉,與右相對視了一眼。
右相微微點頭。「夫人處理即可。」
「此事乃是我相府所出紕漏,害的妹妹你那少了些物件,改明兒,不如我們一同去萬寶齋瞧瞧新出的花樣。」不等林姨母推拒,依文夫人又道。「你我姐妹二人,無需如此見外。你不要推拒才好。」
「唉,一個好好的姑娘,卻要做這般偷雞模狗的事情。」林姨母也是個心思通透的,既然已經鋪好了台階,那她也不能不順著下。
林姨母突然笑意盈盈的瞧了物華一眼,略有深意。「也是,既然是一家人,何須計較如此之多。」
物華靜靜垂著頭,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林姨母異樣的眼神,她的目光一直在與那地上之人對視。
在那人憤怒的目光之中,她唇角勾出一個淺淺的弧度,目光卻異常寒冷。
「鬧騰了如此之久,天色也不早了。」沉默了許久的右相大人擺了擺手讓霖叔將地上的人帶下去。
就在眾人齊齊離席之時,物華卻絲毫未動。
雲書小產之事,絕對沒有表面如此簡單,怕是與依文夫人月兌不了什麼干系。
幕後之人將這人推到相府之中,第一便是想要借此揭穿自己的身份,若是不能揭穿自己身份,就算給自己添堵也算是個好法子。
第二便是想要借由雲書小產之事,讓她與依文夫人之間生出芥蒂。
居然知曉自己最大的秘密,那幕後之人的身份….
不管那人到底處于什麼用心,這相府。物華抬頭,環視了一下空無一人的大廳,半晌嘆出一口氣,終歸不是一個好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