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
天氣正是漸漸轉熱的時候,前幾天還女敕黃女敕黃的細草,忽的就長成了綠油油的的一片,路旁榕樹那日漸繁茂的枝葉,幾乎就要把山上這條不甚寬的路遮成樹蔭。遠處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在午後安靜的山里越來越清晰。不過一會兒,只見一支十來人的馬隊從山腳而來,徑直跑到葵園外才停下。
馬上的十來個人飛身下馬,動作利落,整齊有序。其中一個穿青灰色麻布衫的男子上前叩門,幾息後門內傳來應門聲︰「外面是誰?」
「老莊頭,我是青冽!」
話音剛落,門開了,老莊頭伸出腦袋一看,立馬堆上笑,擠出一臉的褶子︰「原來是青管事,怎的這時候來了?老夫人生辰不是月末?」說著把門打開些,讓到一旁。
青冽帶著其他人踏入園內,回身道︰「本是要等老夫人生辰再來請小姐,只是今早傳來消息,屈將軍日前大勝西番軍,戰事即將告捷。到時大少爺也會隨大軍回都,老爺夫人就想請小姐早些回去。」說到這兒,他朝老莊頭一拱手,「還請你老去通稟一聲,我好把老爺夫人的原話回給小姐听。」
老莊頭憨厚一笑︰「青管事不必客氣。您和各位先在停香小築喝盞茶,我馬上去回了鶴望姑娘。」
青冽笑著點點頭,帶著手下去了停香小築。
老莊頭急忙趕到內園。兩個小丫頭正在垂花門處玩沙包,看到他就跑過來問什麼事。
「你去回鶴望姑娘,就說青冽來了,有事回稟小姐。」
小丫頭笑嘻嘻的應下,轉身跑了。
老莊頭靜靜的站在門外等,一直到小丫頭回來。
「鶴望姑娘說讓青管事稍等片刻,小姐歇了午覺還沒起。」
小丫頭脆生生的說完,老莊頭立刻去了停香小築。
葵園位于鏡山右山頂,坐北朝南,分為外園和內園。外園靠近大門處是停香小築和留芳居,往里是通雅堂、繡景軒,過了垂花門是內園的鏡湖,湖東就是園子的主居——明苑。
明苑是個不算太大的院子,但修得十分精美雅致。最外面是個小花園,正是奼紫嫣紅的時候,屋前兩排綴櫻樹,紛紛揚揚的淺紫色花瓣落了一地,襯著路上嵌的玉白鵝卵石更顯嬌女敕。
一個十八九歲的女人端著個托盤,腳步輕盈的穿過花園,沿著鵝卵石路往里走,路上的丫鬟婆子紛紛蹲身行禮。她個子挺高,穿了件墨綠的裙子,顯出盈盈的腰身。細眉杏眼,面色紅潤白皙,唇不點而朱,正是老莊頭口中的鶴望姑娘。
鶴望進了右邊的耳房,把托盤放在窗邊的高幾上,吩咐小丫鬟從櫃子里拿出茶葉和白瓷的茶具,手腳麻利的用屋里備著的熱水泡好茶,放在托盤上,和上面原本放著的木匣子一起端著去了正房。
正房是間兩層的小樓,樓上是主臥。鶴望端著托盤上了樓。兩個大丫鬟尋芳和擷芳坐在門口做針線,看見她進來,擷芳輕聲道︰「小姐還沒醒。」
李莞正歪在窗邊的軟榻上午睡,听到聲音就輕輕翻了個身,懶懶的喊了聲「鶴望」。
鶴望應了聲,撩開紗帳輕巧的走進來,看李莞側身躺著,似醒非醒的眯著眼,臉頰微紅,粉唇輕抿,睡裙貼在身上,露出圓潤的肩和玉白的小腿,蓋在身上的毯子被扯到了地上。
她從衣櫥里重新拿了條更輕更軟的絨毯給李莞蓋上,又把地上那條撿起來搭在衣架上,笑著道︰「小姐今天歇的倒是比往常久一些!」
李莞把毯子拉到手臂下,仍舊躺著,輕聲道︰「天熱了,人也犯懶。幾時了?」
「未時三刻了。」
李莞「嗯」了聲,片刻後坐起來靠著。
鶴望連忙倒了杯茶遞到她手邊,她接過喝了口,露出愜意的表情,眼神也清明了些。
鶴望看她緩過神來就道︰「青冽到了,正在停香小築等著。」臉上帶著笑,像是早知道青冽會來似的。
李莞聞言道︰「你去看一下好了,我身上沒勁,不想動。」
鶴望笑著應了,轉身出去。
等她走了,李莞又喝了口茶,順手把茶杯放到旁邊的矮幾,翻了個身,透過綃紗的窗簾看外面,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湛藍的天空和偶爾掠過的飛鳥。她靜靜的發了會呆,大概過了一刻鐘,才慢騰騰的起來。
隨手把毯子裹到肩上,也不穿鞋,撩開紗帳就赤著腳走了出去。木制的地板上鋪著細絨地毯,踩著十分舒服。
尋芳和擷芳聞聲端來溫水給她洗臉。
洗好臉,李莞走到桌邊坐下,一眼看到那只小匣子。
「是鶴望姑娘拿回來的。」尋芳解釋到。
李莞輕輕一挑眉,伸手拿過來,縴長白女敕的手指在上面模了模。觸手光滑溫暖,是上好的軟木,她這樣想著把匣子打開,只見暗紅的襯布上躺著一枚拇指大小玉制的印章。
她把那印章拿起來,對著光細細的看,只見玉質通體透白,毫無瑕疵,光線下呈現出溫潤的色澤。
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不過幾息,鶴望笑著走進來。
她把手里端的幾碟糕點放在桌上,看李莞正拿著印章看,就道︰「珠璣閣的動作倒是挺快,不過兩日就把印章刻好了,您瞧著可還滿意?」
李莞把印章翻過來看底下刻的字,指月復從上面撫過,笑著說︰「看著不錯。把我的印泥拿來。」
擷芳從隔間的書房拿來印泥和紙,她把蓋子打開,里面的印泥竟是淺淡的紫色,隱約還有一股細微的香味。
等她把紙鋪好,李莞拿印章沾了印泥往上面一按,紙上就留下一個印記,顏色雖淡,卻難得的字跡清晰,沒有一點暈染。
李莞看著紙上的「明葵」二字,滿意一笑︰「字體圓潤,結構疏緊有致,畢師傅的手藝愈發精益了。」
她口中的畢師傅是珠璣閣的大師傅,畢安。
珠璣閣是京城最好的手藝坊,小到刻章裝裱,大到建屋構園,無一不精。月前,李莞偶然得了塊上好的玉石,一時沒想到用處;恰巧幾日前她的印章摔破了一角,就把那塊玉石送去珠璣閣,托畢師傅重新刻塊章。她以前那塊也是出自畢師傅之手,相比之下,如今這塊倒是更精致些。
李莞把印章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才重新放回匣子里。尋芳打來溫水給她淨手,又小心地把匣子放進書案的抽屜里。
李莞問︰「青冽說什麼了?」
鶴望坐到一旁的圓凳上,把桌上的幾碟糕點往她面前推了推,回道︰「沒別的,大少爺快回來了,青冽特意來護送小姐回去。」
李莞點點頭,拈起一整塊青蓮酥放進嘴里,開心的眯起眼︰「真好吃!」
鶴望倒了杯茶給她,輕聲嗔怪道︰「小姐,小心噎著!」
李莞不在意的點點頭,喝了口茶道︰「知道了,就你嗦。要是語也跟你一樣,我還不得被你們煩死啊!」
鶴望聞言有些哭笑不得,問道︰「東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您看什麼時候動身,我好去跟青冽說一聲。」
「明早用過飯就走吧。對了,你跟語說過了嗎?」。
「昨天就給她送了信,讓她在京城等我們,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兒瘋呢!」鶴望想到語跳月兌的性子,不由搖頭。
李莞「噗嗤」一聲笑出來,贊同的點點頭。
*
臨近午時,太陽漸漸升高,空氣里開始泛起一股燥熱。
寬闊平坦的官道上不時有行人和車馬來往,道路兩旁各一排齊整的柳樹,每棵都有兩人合抱粗,長長的柳條垂下來,隨著微風輕輕拂動。
官道拐角處有一間茶棚,建的十分簡陋,此時正有不少趕路的人在里面歇息。來這里落腳的全是些不拘禮節的平民或游俠,大家一邊喝著茶水和薄酒,一邊說著近來的新鮮事,小小的茶棚里熱鬧非凡。
這時從遠處來了一隊人馬,估模有十來人,個個都騎在馬上,腰間佩劍,將幾輛馬車護在中間。
此處已經靠近京都,常有達官貴人來往,眾人也不驚奇。再加上那些人穿的只是尋常的布衣,馬車也是普通的青幃馬車,大家看了兩眼就收回眼光,繼續吃喝談笑。
那行人不一會兒就到了茶棚前,停了下來。眾人不由一奇,通常像這樣的人馬是不會在這兒歇腳的,而是去前面的鎮上,那里有上好的酒樓和客棧,他們倒是怪了。
大家不禁放低了聲音看過去。
只見為首的一個青衣人翻身下馬,走上前來抱拳道︰「我家主人月復急難忍,不知能否請店家行個方便?」語氣雖平和,卻自有一股凌人的氣勢。
麻衣粗布的店家極少遇上這種陣仗,連忙上前來躬身回到︰「小人不敢當,貴人請便。」
青衣人聞言道了聲謝,轉身使了個眼色,等其他護衛將茶棚圍了個水泄不通,才從馬車上下來兩個丫鬟,拿了用物前去準備。
青衣人走到一輛馬車旁恭敬的說︰「小姐,請下車。」
車夫拿了個腳凳放好,躬身候在一旁。
茶棚里的客人不由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