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娘親是太夫人身邊的人,你從小就在國公爺身邊伺候,他信任你。」
「不。」她搖了搖頭,「你難道覺得國公爺是那種憑感情行事的人?他信任我,不是因為我娘是太夫人的陪嫁,我們一家都是國公府的忠僕,而是因為我有這個能力……」
雅青恍然大悟。
只要寄柔處理好內院的事,不管她用什麼手段,國公爺都不會在乎。所以寄柔根本不介意彤姨娘罵她以下犯上,也不在意別人的風言風語,只要她還能掌管嘉佑堂,內院就有她的立足之地……可是今天,國公爺竟然要親自處理半芹……
她突然覺得十分愧疚︰「寄柔,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把半芹放出來,你也不會被處罰……」
「沒關系,你不用自責,今天的事也是我沒有提前跟你解釋清楚。」寄柔笑著握住她的手,「只是罰了`.``半年的月例而已,沒什麼要緊的。」
對于她們這樣的大丫鬟來說,主要的收入是主子的賞賜,月例反而是次要的。
這些國公爺應該是知道的,可他還是只罰了寄柔半年的月例……
「看來國公爺還是很信任你的!」雅青驚喜的握緊她的手。
寄柔笑著點點頭︰「所以今天的事絕對不能再有下次。」
「我知道了,以後我會注意的。」
寄柔得了她的承諾,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你在這兒伺候著,我去廚房看看晚膳準備好沒有。」
雅青看著她玲瓏的背影,無不遺憾的想,若是國公爺收了寄柔為姨娘,她也用不著像現在這樣辛苦了……
*
俞奉堯披著一件長袍從淨室出來,濕著頭發,全身籠著層水汽。
屋里服侍的丫鬟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
黑漆雕花的圓桌上擺著六菜一湯,寄柔服侍他用晚膳。
正吃著,門外傳來「踏踏」的腳步聲。
小丫鬟怯生生稟道︰「三爺來了。」
董臨之穿著件白色中衣,隨意套了件外袍,敞著衣襟走進來。
「表舅。」他喊了聲,耷拉著頭坐到一邊的椅子上。
俞奉堯不明所以︰「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來了?」
董臨之沒有吭聲。
俞奉堯看了看他的打扮,估計是臨時從家里跑出來的。
「吃過飯了嗎?」。
他搖搖頭。
「瞎折騰。」俞奉堯訓了一句,看看他懨懨的樣子,只好溫聲道,「過來一起吃點吧。」
寄柔趕緊讓小丫鬟添了副碗筷,又吩咐廚房那邊加了幾個董臨之愛吃的菜。
董臨之坐到他身邊,悶聲道︰「我要喝酒!」
寄柔瞟了俞奉堯一眼,見他沒有反對的樣子,就讓人上了一壺梨花白。
俞奉堯大概猜到他又跟公主賭氣了,無奈的搖搖頭︰「你啊,什麼時候才能成熟點……」
董臨之沒有理會,端起酒杯仰頭而盡。
寄柔要給他斟酒,被他一把奪過酒壺,滿上,又一口悶了。
連喝了三杯,董臨之才語帶失落道︰「我娘不準我去李府了。」
寄柔使了個眼色,屋里服侍的人魚貫退下。
俞奉堯道︰「李家詩書傳家,李莞雖然只是養女,但李家不會讓她做妾的。」
「我沒想讓她給我做妾!」董臨之紅著眼楮抬頭大聲道。
俞奉堯臉色淡然的看著他。
半晌,他無力的垂下了頭。
不可能做妾,更不可能做正妻。以他的身份,能嫁給他為正妻的必定是門當戶對的嫡女。
「可是我真的喜歡她……」董臨之喃喃道。
「喜歡她什麼?」
「……不知道……我說不出來。」他想了想,最後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每次看到她都很高興,沒來由的高興。就算她從來不給我好臉色看,不主動跟我說話,我也覺得很滿足……她做什麼我都覺得很可愛。」
「是嗎?我怎麼不覺得。」俞奉堯不以為然的道。
董臨之想到今天的事,嗔怪的瞥了他一眼,然後替他斟了杯酒︰「表舅,我敬你一杯。」
俞奉堯拿起酒杯,挑挑眉︰「為什麼?」
「莞兒還小不懂事,行事可能不妥當。她若是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我替她跟你道歉。」
俞奉堯面色一僵。
董臨之見他臉色不悅,連忙道︰「我知道你對她有意見,可是我想跟你說,莞兒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孩子。你是不了解她……」
「那你了解她?」俞奉堯突然有點哭笑不得,「你認識她才多久?你們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
「我……」董臨之語氣微凝,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誒!總之你就當給我個面子,以後見著她態度和緩些,不要把人嚇著了!」
他滿臉誠摯看著俞奉堯,眼里是毫不遮掩的信任。
俞奉堯沉默片刻,沉聲道︰「你這是何必呢?你跟她是兩個世界的人,就算現在有來往,將來也會分道揚鑣。」
「我知道……」董臨之臉上浮現傷感的神色,讓他看起來有幾分不搭調的滄桑,「不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更在乎現在!」
他眼里迸發出明亮的光彩,像朝陽那樣蓬勃︰「可能就像你說的,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注定會有不同的人生,可是既然機會擺在面前,我就想嘗試一下。即便到頭來一場空,但至少,我不會後悔!」
俞奉堯眼神復雜的看著他,他毫不躲閃的跟他對視。
少年人總是這樣無所憂慮,一廂情願。
「臭小子……」俞奉堯無奈的罵了一句,拿起酒杯跟他踫了一下,然後一滴不漏的喝盡。
*
卯正,俞奉堯醒了。
他翻身坐起來,覺得頭有些暈,昨晚喝得有點多……
丫鬟們听到聲音進來服侍他梳洗。
寄柔坐到床邊替他揉太陽穴,柔聲道︰「您還頭暈嗎?奴婢讓廚房準備了清爽的解酒湯,您等會兒要不要用點?」
「不用了。」俞奉堯曲起左腿,撐著手肘閉目養神,片刻後揮手示意她不用按了,然後下床進了淨房。
初蘭帶著小丫鬟整理床鋪,寄柔準備好俞奉堯的衣物,等他從淨房出來親手服侍他更衣、束發。
「臨之呢?」
「三爺醉得厲害,正睡得熟。」寄柔動作小心的替他插上金瓖玉的發簪。
俞奉堯點點頭,出了內室。
次間的圓桌上已經擺好了早膳,他吃了兩口,對寄柔道︰「他若是不想回公主府,你就把遺閑館收拾出來,讓他住那兒去。記得派人給公主府那邊捎個信。」
董臨之以前常來申國公府小住,大家都習慣了。
寄柔笑著應下。
外院書房的小廝來了︰「國公爺,荀大人來了。」
俞奉堯頗為驚訝的抬起頭,現在還不到辰時,荀禮怎麼來得這麼早。
難道是……
他立刻放下碗,昂首闊步去了外院。
荀禮正滿臉焦急的在書房里轉來轉去,看見他進來,連忙迎上去︰「國公爺,出事了。」
事到臨頭,俞奉堯反而不急了。他臉色沉靜的坐到椅子上︰「怎麼了?」
荀禮似乎覺得難以啟齒,懊惱的道︰「那幾個刺客,昨晚服毒自盡了。」
俞奉堯靠在椅背上,神色不是特別驚訝。
「都是我大意了……」荀禮滿臉愧色。
人都進了金弩營的私獄,竟然還會服毒自盡……可是他明明仔細檢查過,那些人身上並沒有毒藥,怎麼就服毒了呢!
獄里一切正常,沒有外人進入過的跡象。
那幾個刺客還真是「處心積慮」!
他簡直恨得咬牙切齒。
「國公爺,現在怎麼辦?」見俞奉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荀禮小心翼翼的問道
俞奉堯淡淡看了他一眼︰「死了就死了吧……」說著輕輕嗤笑出聲。
荀禮微愣︰「那錦鄉候那邊……」
他不以為意的勾起嘴角︰「你覺得他會在乎這個?」
「您是說……是他做的?」荀禮皺起眉,「應該不會吧,他身上正不干淨呢,怎麼敢?」
「看看最近這些事兒,你覺得他不敢?」
「可是人死了,他的嫌疑最大,他知道我們會懷疑他……」
「你也說是懷疑了……獄里什麼情況?」
說起這個,荀禮羞愧的抬不起頭︰「什麼都沒有查到。」
「看來有人誠心演了出好戲給我們看……呵,可真是用心良苦啊!」俞奉堯模著下巴淺淺的笑,「既然這樣,等會兒你派人去錦鄉候府報個信。我要進宮一趟。」
荀禮壓下心底的疑惑,低聲稱「是」。
*
尋芳端著剛泡的熱茶進來,見李莞翹著腿坐在書案後面,仰頭看著屋頂若有所思。她換下桌上那杯已經冷掉的茶,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
李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完全沒理會她的動作。
死士,擅突襲和暗殺者,不惜付出生命以完成任務。
那幾個人倒是看得開,人沒殺成,金印沒搶到手,拍拍**就想走人。翻山泅水可不是一時興起,不花點功夫探查計劃,不可能想到這條路。她若不是偶然知道後山後面是浯江,也不會猜到他們的行動。
可是為什麼呢?
閭丘蔚說他們是西番太子的死士,但他們的行事作風哪兒像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死士?說走就走,近在咫尺的金印和戈羿就這麼沒有吸引力?還是他們已經知道書院的局是陷阱?
如果他們知道是陷阱,那就壓根兒不會出現在那里才對,怎麼又去了呢……
李莞閉上眼楮,一點一點的回顧整件事的每一個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