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唐谷溪離開鴛繡閣以後,便開始悶悶不樂起來,玉茗跟著她的主子走過了幾條街幾條巷,一句話也沒有說。並非她不敢說,而是不知該說什麼。依她對小姐的了解,小姐必然是經過劉五岡和他娘子的事,聯想到了自己和陳公子,是否也會如他們一般,得不到善終。
不過話又說話來,這還沒到終點呢,萬一哪一天劉五岡幡然醒悟,再也不離開他的妻兒也說不定。而眼前自家小姐的事,才是她最應該著急和上心的。
想了半晌,玉茗開口,輕聲問道︰「小姐,我們現在要去鄒先生那里嗎?」。
唐谷溪目視前方,眸光微動,搖了搖頭,道︰「不,先去劉大嫂那里。」
玉茗這才想起來方才小姐的話,自己只顧擔驚受怕了,一時也忘了小姐的話是什麼意思,便問道︰「小姐剛才說……要如他所願?玉茗愚笨,不知是何意,小姐是想……」
「到了你便明白了。」唐谷溪勢在必得,眼中似乎又恢復了剛才的豪氣,自顧自地跟玉茗解釋起來,「他不是嫌他妻兒是累贅是麻煩嗎?他不是愛吃愛和愛美色嗎?倘若我現在把劉大嫂和她兒女一並接走,讓他再也見不到她們,這豈不正是如他所願?」
「啊?」玉茗大驚,上前過來伸著頭說,「小姐是想把她們接到家中去?可這……夫人和老爺勢必不會同意啊,這種事也無法隱瞞,即使偷偷帶回去也還是會被夫人發現的!小姐,您要不要再想想?」
唐谷溪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白了她一眼,用折扇敲了一下她的頭,道︰「好好用腦子想想,我就算再不才,也不可能做出這等魯莽之事啊!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不可以做,本小姐還是分得清的!」
「那小姐是想……」玉茗徹底糊涂了,一邊用手揉著那根本不疼的額頭,一邊睜著那水汪汪的大眼楮來望著她。
「我不能把她接到家中,但可以把給她另尋一處住所啊!對了,今天帶的銀兩夠不夠?」唐谷溪突然想起來,轉身問她。
玉茗點點頭:「夠。」
「那就好。」
「可是,」玉茗心中又有所顧忌,「小姐畢竟是個外人,劉大嫂她會不會搬出來住呢?縱使那劉五岡再不是人,可……可也是劉大嫂的相公、她孩子的生父啊。況且,我們這樣做,會不會太……」
唐谷溪卻絲毫不見怒意,表情似乎也甚為滿意,依舊微微笑著說道︰「你小小年紀,尚且能想到這份兒上,也算沒白跟著我。對,你說的在理,是不是覺得我太不近人情、閑事管得太多了?」
「我……我沒這個意思。」
「你有也無妨。」唐谷溪十分坦然地說,面色平靜,「我自然知道合家團圓的意義遠勝于衣食無憂的歡樂,更何況是念夫心切的劉大嫂。可我若不這麼做,那劉五岡就永遠不知道悔改,永遠不知道失去的滋味。這世間最欲壑難填的便是人類,只要沒有失去過,就永遠也不會回頭,不會珍惜……你明白了嗎?」。
她神情肅穆地看著玉茗。
玉茗怔了怔,一時晃神,半晌才點了點頭,若有感悟地說︰「明白了……」
一個時辰之後,在唐谷溪的勸說下,劉大嫂一家離開了原來的茅草屋。她帶著簡單的行李,拉扯著三個幼年的孩子,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家門口的那條巷子,不時地抹著眼淚,單薄的身影彎曲著,疾病使她不停地咳嗽。
「劉大嫂,那間住處是我爹曾經買下的一院宅子,宅子不大,但整潔干淨,家具用物也都齊全。您這幾日,便先住在那里好了,有什麼需要隨時跟我說。待會兒我去請個大夫,讓他每天來一次,為您號脈開藥,定當能治好您的哮喘。」
劉大嫂雖然面色蠟黃,但是依舊慈眉善目,倘若不是身體有恙,再加上膚色粗糙,她倒還是個眉眼清秀的人。此時,面對唐谷溪這般的好意,縱使她心中對舊家再戀戀不舍,也還是听從了她的安排。
「唐小姐,您為我和我的孩兒所做的一切,我……我今生無論如何也還不完,等到來世,我必當做牛做馬地報答您!唐小姐,您菩薩心腸,善人有善報,您會得到上天眷顧的。」劉大嫂紅著眼眶說。
「劉大嫂,您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與您相識已有一年之久,難道還和我這樣生分麼?」唐谷溪停了下來,感傷地說道。
「不不不,小姐誤會了,在我心中,早已把小姐當成了家人。」劉大嫂急忙解釋道,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繼續說,「只是小姐出身高貴,我這麼說,降低小姐的身份了……」
唐谷溪听後,苦笑了一聲,視線看向遠方,淡淡地道︰「身份?身份真有那麼重要?為何天下之人,都會以身份不同來劃分高低貴賤呢?」她扭過頭來看著劉大嫂,認真地問︰「劉大嫂,您當真也是這麼想?」
劉大嫂又掩住嘴咳嗽了兩聲,才抬起頭來,目光溫柔地看著唐谷溪,像是看待孩子般親切,緩緩地說道︰「小姐是真性情,也有憐憫慈悲之心,可並非天下人人都如小姐。我是否這樣想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遲早要接受這世間的一切。高低貴賤並非你我說了算,而是老天爺說了算。我們命里該有的,不該有的,都有定數……」
「可我不信命。」
劉大嫂淡淡地笑了,輕聲道︰「終有一天,小姐會信的。」
唐谷溪皺著眉,不再言語。
玉茗笑了笑,打破了沉靜︰「天色不早了,我們快快趕路吧,到了新住所還能再打掃一下,也不至于誤了休息。」
「哎,好。」劉大嫂點頭應著,一手拉起旁邊最小的孩子,挪動腳步,緩緩走到了前面。
唐谷溪若有所思地發著呆,若不是玉茗提醒,她還愣在原地不肯走呢。三人到了那一處宅子之後,用最快的速度簡單收拾出了兩間屋子,唐谷溪又托玉茗出門新買了幾床棉被和一些糧食蔬菜,只是最近的醫館有事關了門,一時請不來大夫,只能等到第二日劉大嫂親自去就診了。
一切安頓好之後,已是黃昏時分了。天地朦朧,日頭西去,一彎鉤月好似蒙著一層輕紗般虛幻透明,遙遙地掛在了天邊。街上的熱氣消散,涼意襲來,沸沸揚揚、熱鬧了一整天的都城,終于在此刻重歸于靜了。
待兩人從小宅子里走出來的時候,劉大嫂攜三個孩童送至了門外,忽然輕聲叫住了她們二人,笑著說道︰「明天是小姐的好日子,我心里頭真心為小姐高興,只可惜拖著病體,無法趕去參觀,還請小姐見諒。只是在此先提前祝賀過小姐,如此,我心里也能舒坦了。」
唐谷溪回過頭來,听她說完一席話,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了片刻之後,才想起來是比武招親一事,便長笑一聲,道︰「若不是您現在提起啊,我都要忘了呢。放心吧,明日只是一個我練手的機會,好久不活動筋骨,感覺整個人都要廢了。況且,我才不要這麼快就離開我爹娘呢。」
劉大嫂也吃了一驚,凝神注視著唐谷溪的臉,好久才明白過來。一時感慨萬千,無奈地笑了笑,搖著頭說︰「我當真是不了解小姐啊……」
唐谷溪俏皮地笑了笑,玉茗也笑了,兩人就此別過,離開了劉大嫂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