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嘛!」林尋跟著林落一路走回客棧,路上遇到客棧內的熟人也不搭理,仿佛周圍一切全都看不見似的。直到走進房間,關上房門的那一剎那,林尋才急了,生氣地問道。
「尋兒,我們可能找到公主了!」林落轉過身來面對著他,壓低聲音道。
林尋臉上的生氣之色瞬間變為驚疑之色,呆呆地望了師姐很長時間,兩道青眉蹙在一起,微微顫抖,不可思議道︰「姐姐在說什麼?我們怎麼可能……」
林落只是臉色篤定地凝視著他,不發一言,留給他足以多的思考時間。
「姐姐是說……」林尋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臉上的神色已經平靜了幾分,卻還是驚訝得不敢相信,眼中的眸光也抽離了出來,不敢正視林落,喃喃道,「剛才那位唐小姐……」
林落連喘著氣,不敢盲目作答,一向平靜沉穩的她此刻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慌里慌張。她走到床邊拿起那個隨身攜帶的包裹,手指輕顫著翻開里面的東西,末了,她拿出一張泛黃的殘損紙片來,仔細凝視摩挲著上面的東西,臉上表情的變換如同初春的天,時而疾風驟雨,時而凝雲滿面。
在一旁佇立良久,身體似乎已經僵硬的林尋,這時也才回過神來,注視到師姐手中那張紙片之後,急忙湊身了過去,低頭凝眉看了看那紙上的東西,又用不可思議的眼眸瞧了瞧師姐,心氣不足地問道︰「剛才師姐……是發現了什麼嗎?」。
「師娘是不是說過,那印記是在她的脖子下方,左側的位置?」林落氣息有些不穩,但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林尋眉頭皺的更緊了,回想再三後,他重重地點點頭︰「正是。」
「你可有曾記錯?」
「尋兒不會記錯。」林尋認真道,注視著林落,「雖說離開西州已一年有余,我也曾對尋人這事不抱信心,但畢竟是娘親口授予你我二人的,我必定不會弄錯。」
「那便好。」林落低下頭繼續凝視紙片,手指著那一塊用朱墨描畫出來的形狀,輕輕道,「你看那胎記的形狀,如同一彎半月,再加上旁邊零星這一點,照師娘的話來說,便是月映紅豆。你可曾記得?」
「記得,尋兒都記得!」林尋猝然激動起來,兩只眼眶微微泛紅,放下那薄紙,雙手抓住林落兩袖的衣襟,顫聲道,「姐,你……你真的看見了?你……你……你沒有看錯?」
林落此時卻已恢復了平靜,鎮定地如同沒發生過此事一般,只是微蹙著眉,搖了搖頭。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找到公主了,可以了卻娘的心願了!」林尋幾乎想要雀躍而起,自顧自地叫嚷道,「我……我們應該及早讓娘知道,應該即刻帶公主歸南!不……不行,應該先寫信,驛站快馬總比我們的腳步要快很多,讓娘早點知道這個消息最要緊!」
過了片刻,又捶胸頓足地懊悔道︰「我方才真是傻!幸虧師姐你攔了我,要不然……我也真是,和她比對那麼長時間,竟一刻也沒有發現,還是世界你細心!我終歸是太大意了,爹爹以前說我的還是對的……」
他欣喜萬分,卻也心酸萬分,雀躍了片刻之後心里竟是一番五味雜陳,落寞地停在那里,哀嘆道︰「原來公主真的沒死,還活得這麼好好的,辛苦了娘……半輩子都在憂患憂心之中度過,如果她早知道公主安然無恙,在異國做了唐家的千金……她也不會如此辛苦度日了……」
「是啊。」林落坐在了一旁長嘆道,目光定定地望著牆角某一處,像是陷入極遠的時空,再無多言。
「可是,她怎麼會在盛歌呢?」林尋思緒變化萬千,也隨著林落坐了下來,凝思道,「盛歌距離西州最為遙遠,為何不是在九秦、在喬疆、或者在涼禹呢?難道當初娘帶著公主,竟走了這麼遠的路?」
「十九年前的事,我們又怎能說得清?既然師娘不肯多說,我們也無需多問。」
林尋只好點點頭,又問︰「那……現在該怎麼辦?」
林落遲遲沒有收回目光來,她眸中清逸無比,低眉微垂,清淡冷絕的氣質仿佛把一切都推拒在了千里之外。靜靜地沉思了片刻後,才開口道︰「去把劉五岡叫來。」
世間多是輪回。這一頭的二人正在愁眉不展,悲喜交加之時,那一頭的唐谷溪正和玉茗歡天喜地回了家,全然不知這世間的某些定數,早已把人的命運牢牢捏在了手掌之中,更不知今後等待自己的,將是何種曲折離奇和難以接受的坎坷命途。
唐府深深的庭院之間,幾進幾出的院落廂房,其間花草叢生,芬芳滿園。可是最為幽靜清涼的,還當屬後花園中的青翠竹林。這個小小的花園,簡直和鄒老先生宅子內的竹園一模一樣,別無二致。
西廂房內,隱隱約約傳出了唐谷溪和玉茗說話的聲音。
「小姐是說,那兩人其中一個正與你比試到最緊要的關頭,而另一個卻突然飛過來踢了自己人一腳?」
「是。而且,那女俠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呆立了片刻之後,便叫上那位林公子一同走了。把一場本是精彩萬分的比試,弄得莫名其妙,因此呢,我也就這樣,糊里糊涂地算是贏了。」
「小姐哪里是贏……根本就是人家謙讓,才使小姐不至于敗得那麼慘罷了……」
唐谷溪深吸一口氣,又急乎乎地嘆了出來,瞪著玉茗道︰「你尖嘴刻薄的,還真不給本小姐留一點顏面!」
玉茗甜甜笑了兩聲,轉而贊嘆道︰「不過听小姐這麼說啊,我倒還真想見見那兩位高人呢,剛才听你說的都神了,害得玉茗也眼饞不已……」
「你眼饞什麼?」唐谷溪眼角一斜,抓住這個嘲諷的機會,悠悠然道,「你又不懂武功,看不懂劍術听不懂劍語,就是讓你看見了,你也看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小……」玉茗正想開口,卻突然之間停住了,眸子里立刻充滿了驚恐,睜大了眼楮望著唐谷溪,半晌說不出話來。
唐谷溪被她看得渾身發麻,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問題,于是忐忑不安地問︰「你……你看我做什麼?我……我不也就是隨口說了一下嘛,你還真往心里去了?平時可不見你這麼清高啊……」
「不是,小姐,你……你的紅印記……」
「怎麼?」唐谷溪隨口問道,話一出口才明白過來,急忙低下頭去看,卻看得不仔細,又急忙跑到黃銅鏡前,伸長了脖子,揚起下巴來。只見那脖間的一塊朱紅清晰地出現在了銅鏡之內,自己的脖頸之下。
「小姐,這可怎麼辦?」玉茗急忙道,慌張程度倒是一點也不輸唐谷溪,「肯定是剛才太過炎熱,汗水把****沖了個干淨,才使這胎記露了出來的……那豈不是,被那些人看了個正著?」
唐谷溪深喘幾口氣,扶著梳妝台坐了下來,安慰玉茗也是安慰自己道︰「無礙的,無礙的……畢竟是在脖間,也不那麼顯眼,除了和我比試的那幾個人外,應當不會有他人看見……我真是粗心大意,怎的就忘了這回事了,剛才應該多備一些過去的。」
「這事怪我,若不是我忘了帶些珠粉過去,又在中途離開了小姐,也不會出現此種狀況的……」
「這不怪你。」唐谷溪淡淡道,忽又想起了什麼,疑惑地對玉茗說,「這麼說來,想必容公子方才也看見了,那他為何看見了不說呢?或者提醒我一下也好呀。」
「小姐,你這又說的哪里的胡話?」玉茗儼然間變成了一副長者的模樣,輕輕寬慰道,「容公子乃侯府的貴公子,性情看著也純善溫良,德行想必也是上佳的。即便人家真的看見了,也沒有當面向你提出的道理,無論從禮教上還是從人情上,人家不當面說出來便是對您最大的敬重了,小姐怎的連這個也不明白了?」
唐谷溪听聞此話,眸光一轉,輕輕落在了玉茗頭上,凝視片刻,微笑道︰「有些事情,我還真是自愧不如你了。」說罷,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垂下眼簾,拉起玉茗的手說,「玉茗,你放心,等有一天,我一定為你找到你的生父生母……」
話未說完,就見房門「砰」的一聲,被一雙袖子上滿是蓉花滾繡的手推了開來,唐夫人抖身立于門後,身後急匆匆跟來了錦燻,追至夫人面前後才站定了腳跟,氣息微喘地望望唐夫人,又向里望望唐谷溪。
「母親。」唐谷溪輕喚一聲,站起了身子。
「夫人。」玉茗也急忙回轉過身來,委身行了禮。
唐夫人一手握著手帕,一手扶著門框走了進來,錦燻趕忙上去扶住她,也跟了進來,放開手後又急急地向唐谷溪行了禮,這才又重新扶住唐夫人。
「你……你簡直是胡鬧!」話未落地,唐夫人便一掌打在了唐谷溪臉上,瞬時,一聲清脆的響聲劃出了西廂房的檐角,隨同那房梁上的燕子一同飛去,消失于半空之中。
「夫人!」玉茗和錦燻齊聲叫道,一人緊緊按住唐夫人柔弱無力、垂落下來的右手,已人牢牢扶住了小姐,眼含淚水地抓著她的手臂,驚恐不已。
「小姐,小姐……你怎麼樣?」玉茗眼中即刻涌上了淚水,聲音哽咽地問道。
唐谷溪急喘著氣,愣愣地立在那里,眼神呆滯,眸中無光,過了半晌才緩緩抬起頭來,將目光轉向了立于自己身前的母親,貼在頰上的手也慢慢拿了起來,無知無覺地垂落下去。她靜靜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只是眼中的驚訝和恐懼令她幾乎站不穩,望著母親的眼中也漸漸溢出了淚水。
「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