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和林尋互相看了一眼,皆有些莫名其妙,但這老人的舉止儀態都使他二人再無防心,雖然一身襤褸不堪,但那一派不怒自威的神態使得眾人都心生敬意,不敢多言了。黃江笑道︰「既然恩人督促,那我們還是趕快上船吧!早早動身也好。」
說罷,眾人都隨他收拾行李,搬動木箱向船頭走去了。
見唐谷溪在前邊站著,低頭看著什麼東西,林尋便走了過去,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唐小姐,請吧,到船上好好歇息會兒去!」說罷,他咧開嘴輕笑一聲,大步走向前去。
唐谷溪微凝著眉,抬頭看了一眼林尋,又低頭看看那片血跡,轉過身來正欲走,忽看見剛擦身走過去的林落,想了一想,便在身後叫住了她︰「女俠?」
林落腳步輕輕站住,沒了聲響。
「今日來這河邊的盜匪,一共有幾人?ˋ」
唐谷溪說完,便靜靜等待她的回答。前方漁火初上,星星點點,水面上光影交錯,這一片燈火映照著林落靜默的臉龐,煞有些虛幻空無,她面無表情,眸子晶瑩透亮,注視著前方微微搖動的船頭,不喜不怒,一言不發。
唐谷溪知道自己猜對了,沉默片刻後,便從後面慢慢走了過來,走至林落身側時停頓了一下,輕聲道︰「是你親手殺死的?」
林落不再沉默,轉過頭來睨著她,平靜道︰「是我殺死的。」
唐谷溪心中一驚,眉頭微微蹙了起來,眸光閃爍片刻,而後又抬眼道︰「可你為何今日不早說?」
「我說或不說,有何異同嗎?」。林落抬眼反問道,「小姐是覺得我的做法太過殘忍,還是覺得那人死有余辜?」
唐谷溪搖搖頭,雙唇微動︰「當時你們危在旦夕,他自然是死有余辜。只是……只是我越來越不懂,女俠的所思所想了。」
「我的所思所想,你自不必懂。」
「是……我是不必懂……」唐谷溪眸光移到地上,像是在沉思著什麼。
「小姐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唐谷溪抬起頭來,「我今日給你劍,你為何不接?」
哪想林落卻冷笑一聲,不再答話,轉身向船上走去了。林尋站在船頭之上看到了這一切,可是卻未听到她們說什麼,只看到二人神色莊重。見林落走過來,他急忙問道︰「姐,她又在說什麼?不會是念家了吧?」
林落沒有答話,徑直走進了船篷之內。這只船雖說同樣破舊,可是明顯寬敞了不少,幾個人倒在地上沒之前那麼擁擠了。篷口的人見他們走進來,都自覺讓出了位置,向那處擠了擠。林落進來之後,沒有說一句話,直接坐了下來,靠著船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林尋見她這樣,也不好多話,只得掀起簾子喊了一聲唐谷溪,把她叫到了船上。眾人坐好之後,那船夫從船尾掀開了簾子,目光遠遠地瞥了一眼林落和林尋,然後睨了一眼船上的漁燈,對黃江道︰「熄了燈罷,外面有燈就足夠了。」說完,便放下簾子走了出去。
緊接著,漁火熄滅,一片漆黑。船身擺動,開始輕輕搖晃起來,船底下傳來了潺潺的水聲。
從臨清的渡口到這里,走了整整一個黑夜,約莫四個時辰,若要返回,又是逆流而上,因此自然不會少于四個時辰。幾人估計了一下,從此處走到平州的話,估計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那麼在次日黃昏,幾人便可在平州靠岸,轉行馬車。
唐谷溪進入船篷之後,找了個位置靠了下來,對面便坐著林落和林尋。劉五岡本來和他們隔著幾人,見唐谷溪進來後,便起身挪了地方,來到唐谷溪身邊,沖她旁邊的人指了指他的地方。待那人過去之後,劉五岡順勢坐了下來。
「唐小姐,餓了嗎?我這里還有兩個燒餅,要不要充充饑?」劉五岡在黑暗中從衣兜里掏出一個東西,把它遞到唐谷溪面前示好。
借著外面簾子縫隙中透來的光線,唐谷溪低頭看到了兩個皺皺巴巴的燒餅,雖然已經硬邦邦的,但還是飄散出來淡淡的香味。她走了一天,肚子早就餓了,況且林尋的那點果子也頂不上事,因此看著這兩個燒餅,她有些動心。
「這是、這是你昨夜帶來的?」她問。
「正是,完好無損呢,我可一口都沒動。」
「那……」唐谷溪吞咽了一口唾液,正要伸手去拿,可又忽然想到,坐在自己對面的林落和林尋,今日也是一口糧食都沒吃。再者,人家是為了救自己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獨吞這兩個燒餅。
想到這里,她拿起燒餅,用腳輕輕踢了踢林尋,「少俠?」
林尋像是深吸了一口氣,微微挪了挪地方,卻是一句話都沒說。
唐谷溪以為他沒察覺,因此又踢了踢,叫道︰「林少俠?」
「你踢我作甚呀,大小姐?」黑暗中終于說了話。
「劉大哥給了我兩個燒餅,我……我不想吃了,你們吃嗎?」。
「既是人家給你的,你又給我倆是何意?」
「你們二人今日比我勞累得多,我好歹還在那賊船上睡了半晌呢,所以,燒餅還是給你們吧!」說著,她便把燒餅丟了過來,砸在林尋腿上。
「我不要!」林尋又扔了回來。
「你怎麼這麼清高?給你的你就吃不就得了!」唐谷溪有些怒氣,拿起燒餅又丟給了他。
劉五岡在一旁看著倒是急了︰「哎我說,你二人不想吃給我呀,別扔來扔去,好好一個燒餅都給扔碎了!」
「听見沒有,不許再扔!」唐谷溪沖對面的人影喝道,強制命令林尋接受。
林尋笑了一聲,把兩個燒餅拿起來,仔細聞了一番,幽幽道︰「真香哪!」說完再去看唐谷溪,只是四周一片黑黝黝的,也看不清對方表情。「這樣吧,」他說道,「我們一人一個如何?」
「那……那林女俠呢?算了,還是你二人一人一個吧,別再給我了。」
「我的當然是給我師姐呀!我才不餓。」
「那也不行,你今天在洞里那麼久,而且還……」
「噓!」林尋急忙打住,壓低聲音道,「我說大小姐,能不能別提這事兒啦?你想讓那些人笑死我?」
唐谷溪才反應過來,不禁面紅耳赤,「這也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嘛。好了好了,你們快吃吧,我說不吃就不吃。」
林尋拿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了,就在這時,林落忽然伸出手來,拿出一個油紙包裹著的就扔給了唐谷溪,輕聲道︰「小姐初次隨行,自然勞累,不必再作推月兌,莫要讓我們過意不去。至于這個,尋兒你吃。」
「那你呢?」
林落在黑暗里輕輕笑了一聲︰「你忘了,當初在九秦紅山練功之時,我可是絕食七日呢,你擔心我作甚。」
林尋听罷,不再說話。他自然是想把燒餅給林落吃,可心中又十分明白,師姐肯定是要讓給自己的,而且勸說不得。因此他也不再做搖擺,翻開油紙大口吃了起來。
「絕食七日?」唐谷溪驚問道,「你練什麼功需要絕食七日?」
听聞此言,林尋驟然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呆呆地望了一眼林落,只見她的眸子在黑暗中輕輕地閉上了,似乎沒想著回答這個問題。因此他便回過頭來笑笑,口中含糊不清道︰「沒什麼。」
唐谷溪見對方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此便也不好再問,低下頭去吃手中糧食了。這才又注意起旁邊的劉五岡來,想著手中的燒餅甚是感動,因此說道︰「劉大哥,真是謝謝你了。」
「小姐莫要跟老夫客氣。」劉五岡道,「今日你被那亂賊劫走,可真是嚇壞我們了,若要你爹娘知道,恐怕要嚇得病倒呢!」
說到爹娘,唐谷溪忽然覺得嗓中干澀,眼眶發酸,嘴里咬著燒餅也緩慢了,低頭不語。
「唐小姐,」劉五岡繼續說道,聲音降低了些,「要是你改了主意,想回家去了,那大可以告訴我們。到時這船經過臨清渡口時,他們自會靠岸將你放下來的。你看如何?」
唐谷溪搖了搖頭,「不必了,我既然說定要跟著去,就不會退縮。再者,今日的事也讓我長了個心眼,算是歷練一次,也不完全是壞事。」
「呵呵,」劉五岡笑道,「小姐還真是豁達呢。」
唐谷溪放下燒餅,不想再討論這敗興之事,因此便挑起聲音道︰「劉五爺啊劉五爺,你今兒個怎的倒貼過來了?往常不都是見了我都來不及跑嗎,難不成,押個鏢也把您押得順了氣兒了?」
「哎喲唐小姐,您可別再取笑我了。不過話說回來,」劉五岡扭頭看了看黑壓壓的人群,神叨叨地低聲道,「咱們出門在外,您又是我故交,還是我家大恩人,何況你又是頭一回出遠門,你說,我不照顧你照顧誰呢?」
唐谷溪輕笑一聲︰「看來我唐谷溪真是福大命大呀,不止林家二位姐弟說要保護我呢,就連你也要照顧我了……」說著便睨向林落和林尋,語氣中不無自嘲和諷意。
「嘿!」林尋揚起聲音來,「你可別不知好歹呀,我們那可都好意,對吧,師姐?」
林落閉著眼,沒吱聲,像是睡著。
「對呀,我們可都是好意呢!」劉五岡附和道。
「哎,」林尋打住他,「我可沒說你。」
「你……」
「好啦,五爺,今兒的燒餅謝你啦!非常之美味!我可要休息會兒啦,別打擾我,嗯?」說完,林尋舒展了一下雙腿,雙手抱著劍香香地睡去了。
閑聊至此,黃江他們早已響起了響亮的喊聲,沉沉地睡去了。劉五岡掀開簾子的一角,望了一眼烏青色的夜空,清涼的江風吹了進來,令人清醒了幾分。天上星辰寥寥無幾,一鉤彎月搖晃在樹影深處,隨著船的游蕩漂移著路徑。
他放下簾子,坐回來看著腳下,忽然心生悵惘,哀嘆道︰「近日總覺得,像是要出什麼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