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侯府的院內雖說丫鬟成群,奴僕繁多,可是平日卻是冷冷清清的。府中格局氣派宏偉,比起唐府的別樣清新,這里盡顯恢宏和大氣,散發著莊嚴和肅穆。廳堂之內,公孫容筆直地跪在地上,眉目肅清。侯爺站在前方幾尺的地方,背對著他站立,一旁靜看著二人想開口又不敢開口的,是公孫涵。
空蕩旖旎的廳堂內,氣氛冰冷至極,沒有一絲聲響。良久,公孫容才動了動嘴唇,說出來的話雖然聲音不大,但卻字正腔圓,堅定無比。「父親,孩兒自小秉承您的教誨,從來沒有忤逆之意,但凡是父親做的指示,孩兒也一向不會多問,只管按父親的意思去做。可是今天,這……這是孩兒此生最大的心願……還請父親能準許!否則,容兒必定對余生無所牽掛,再也……」
「住口!」公孫候轉過身來,揮起袖子指著他,雙目怒睜,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從胸腔里迸出來,「否則……否則你將怎樣?堂堂男兒,竟如此拘泥于兒女情長!為一個女子荒廢余生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枉為我公孫家的孩兒,胸無大志……胸無大志!」
「孩兒是沒有宏偉志向,不像父親……對于權謀國事運籌帷幄,為大王效力,為百姓謀福。孩兒的志向就是與心愛之人相守到老,盡自己所能盡孝父母,使……」
「夠了!」公孫涵大喝道,「荒唐,簡直荒唐!」他不去看公孫容,在屋子里來回踱著步,臉氣得發紫,呼呼喘著氣不知如何來教訓他。
就在這時,公孫容卻深吸一口氣,「噌」的一下站了起來,直視著父親,緩緩道︰「孩兒,只是不想重蹈母親的覆轍……父親,求您了!」
公孫容見他站起來,本想發怒,不料听他說出這句話來,一時呆立在了那里,啞口無言,兩眼呆滯地望著他,人仿佛凍結一般。
「哥,你……你這是在說什麼?」公孫涵在一旁觀察到父親的臉色,一時急了起來,紫著臉叫道,「你是瘋了不成?」
「你知道我有沒有瘋。」公孫容面不改色,雙目還是直視著父親。
公孫候張大嘴巴看著他,表情由怒轉哀,蒼老的眸子里一時間刮起了無數風浪,臉頰被憋得通紅。在這個過程中,公孫容一直用懇切的目光注視著他,千百次想開口卻還是硬生生忍住了。過了良久,侯爺的一只胳膊緩緩抬了起來,指向公孫容,一字一句道︰「你竟然拿你母親來要挾我……」
「父親知道,孩兒從未要挾過父親。」
「那你是何意思!」
公孫容波瀾不驚的眸子里忽然蕩漾了一下,看著父親,柔聲道︰「今年是甲申年,恰是一個輪回,光陰十二載。當年母親離開時,曾經對您說的話,您還記得嗎?」。
侯爺表情劇烈變動,他收回了目光,放下了手臂,兩眼黯淡地移到了地上,微垂著頭陷入了長遠的回憶中。他自然記得當初她說的話,不用任何人提醒他都記得。只是突然間,容兒將此事明明白白地亮在他眼前,他還是備受震動,無力招架。
公孫容知道自己的話奏效了,他看了看父親,又稍稍扭過頭去,用更加堅定剛毅的目光看了一眼公孫涵,便回過頭去不再說話了,等待父親的言語。
不料,等了良久,侯爺卻問出這樣一句話來︰「近來,你可曾進過宮去嗎?」。他氣息平穩了下來,雙目倦怠地瞧著他,話中有一絲別樣的意味。
這種意味公孫涵即刻便明白了,他雙目靈動地轉了轉,盯著公孫容道︰「哥,你快回答呀,前幾****不還曾和公主一同……」
「孩兒不曾去過。」公孫容淡淡道。
侯爺看了一眼公孫涵,目光陰鷙地劃到公孫容臉上,鼻子里輕哼了一下︰「涵兒說的,可是真的?你最近有見公主?」
公孫容深吸了一口氣,不應聲了。
公孫涵見狀,立刻向父親說道︰「幾日之前,姜月公主曾邀我和哥哥同去凰山騎馬。」
「凰山?」
「正是。」
侯爺微微點了點頭,轉過身去,朝一旁的木椅走去。公孫涵瞥了一眼公孫容,便緊跟著父親走了過去,待侯爺坐下之後,他伸手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遞于父親跟前。侯爺擺了擺手,令他把茶放到桌上。
公孫涵正欲說話,卻听父親的聲音響起︰「為父……準許了。」
「什麼!」公孫容還沒說話,就只听公孫涵一聲驚叫。
侯爺眉頭一皺,抬起頭來,斜睨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一絲慍怒和不滿。
「爹……爹,您是說,您準許哥哥他……他去唐府提親了?」公孫涵臉上的驚訝一絲一毫不少于公孫容,他彎下腰來大驚失色地問道。
侯爺眉頭依舊皺著,輕輕點了點頭以作回答。
直到這時,公孫容才回過神來,他吃驚不已地望著父親,半晌說不出話來,似乎不敢相信剛才那句話是真的。過了良久,他才小聲問道︰「父親,父親真的準許孩兒了?」
這次,侯爺沒再答話。而是隨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放至嘴前,輕輕用茶蓋刮著水氣,目光寡淡地看著杯中的茶水,神情蕭索。
「父親!」公孫容一聲響跪到地上,此跪比起方才那筆直的跪姿來,更加堅定決然得多,他雙目緊緊望著父親,眼角微微有些發紅,雙唇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來。緊接著,他朝地上磕了響亮的三個頭,再次抬起頭來後,才道︰「孩兒多謝父親!」
而此時,在一旁的公孫涵臉色煞白,他萬萬沒有料到父親會做如此決定,更想不通是何原因導致父親做了此決定,尤其是在這極短的時間內,父親竟然改變得如此之快,實在超出他所預料。但此時此刻,看著父親和哥哥的臉色,他自然知道,不該再說任何話的。只是那一頭……深宮之中的姜月公主,知道此事之後,該會是怎樣的反應呢?
他急切地想要見到姜月公主,把今日府中發生的事告知于她。然而一想到公主那火急火燎的脾氣來,他便又想退縮。不想便知,倘若公主得知此事,非要把她那個寢宮鬧得人仰馬翻、天翻地覆才行,而對于身邊的人,無論丫鬟奴才還是他公孫涵,都無一例外會被傷及。
然而事情再次不如他所料。當他偷偷借機溜進宮里,小心翼翼地說出此事時,姜月並沒有想象中發怒發狂,更沒有牽連到其他人,而是一個人沉靜了好長的時間,閉著嘴巴不發一言,也不理其他任何人。
沉默了半晌之後,她才說出一句話︰「你放心,容哥哥他是不會得逞的,這天下,還沒有我姜月阻止不了的事。」她扭過頭去,「就看……你配不配合了?」
公孫涵心中一凜,立即躬身撫手,雙目誠懇道︰「公主請放心,只要是能為公主效勞的,在下一定竭力而為。」
姜月眉角一揚,笑道︰「不用你竭力,只需你出力就好。」
「那……我應該怎麼做呢?」
姜月望向遠處,目光落在殿內的一盆紅花上來,她輕抬步履走上前去,伸出玉指來輕輕摩挲著它,道︰「什麼都不需要做,順其自然。安心等到容哥哥娶親當日,我便再告知你也不遲。」
她的目光繞了回來,落到公孫涵臉上。
公孫涵抬起頭,不知具體為何意,但既然做了承諾,那便不需管他什麼計謀,只管盡心效忠公主便是。因此他點了點頭,「是。」
姜月平復了一下氣息,將手指從花瓣上面收回來,輕輕道︰「你盡管悉心听我的便是,到時候我必不會虧待了你。」
公孫涵抬起頭,臉上卷帶一絲受寵若驚,但很快就把心中的暗喜壓制了下去,只是輕輕一笑,便不說話了。
相較于雷霆方逝的公孫侯府,以及風雲暗涌的盛歌王宮,唐府這邊倒是一反往常的熱鬧,轉而變成了風平浪靜。自唐谷溪跟隨林落林尋去「學武」之後,唐員外和唐夫人反倒淡定了下來,似乎總有一些事情是他們牢牢掌握在手里的。因此他們不懼怕,也不擔憂,隨她鬧去吧,隨她學武去,等來日歸家之後,該面對的還是一樣要面對。
深居內院的玉茗,也鮮有地察覺到了老爺與夫人近來的心境的變化,與態度的轉變。她時不時地想起當夜在東平河的渡口,容公子勸慰自己的一番話——我會有辦法讓她回來的。她當時只當是寬心話了,也並未多想,然而近日來,看到頻繁來家中拜訪的公孫容,以及听到夫人意味深長的話語,她越來越感到了不妙。
這種不妙,是基于小姐的心思而感受到的。長久以來的習性驅使,她凡是考慮事宜都事先帶入小姐的感受,並非她一人覺得開心便是開心了。她知道,如果此時小姐在府內,那肯定會先于她而感受到這種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