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黎背對著她們,走至一排櫥櫃面前,在那里站立良久,最後才從一個櫥櫃中拿出了三只錦囊,把它們捏在手里攥了攥,轉身走了過來。他走到唐谷溪面前,將手中的錦囊拿起來,放到眼前細細凝視了一遍,語重心長道︰「這錦囊,皆是被用麻線封了口的,若不用力拆是打不開的。今日,我把這三個錦囊交到你手中,今後若遇到什麼危險或疑難,你不妨打開來看看。大事小事不能幫你解決,但最起碼能給你一些做決斷的信念和魄力。如若無用,你大可不放在心上,若真能幫你渡過難關,那便是為師的一片心意見效罷了。」
「師父,這里面是……」唐谷溪看著近在咫尺的三個錦囊,疑惑道。
「這里面,各裝著一封紙條,算是彼時箴言罷。」說罷,鄒黎將手中錦囊丟進唐谷溪手中。
唐谷溪緊緊抓著那三個錦袋,勉強笑了笑︰「師父這是作甚,溪兒只不過是出嫁,以後還會常來看您,有何難處當面請教師父就是了。您今日所言所行,倒像是和溪兒永別似的……」
鄒黎長笑道︰「你即將為人婦,何況夫家是當朝侯府,今後想出來的日子,哪那麼容易?」
唐谷溪不再微笑,她低著頭睨著手中的錦囊,重重地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了。
「玉茗。」鄒黎望著唐谷溪身後的玉茗,平靜地叫了一聲。
玉茗方才一直在凝神看小姐手中的袋子,正看得出神,前幾日方岳告知她的話又在耳畔響起,心中不禁又多了一團迷霧,此刻正在凝神冥想,卻不料鄒先生竟然對她說話了,急忙抬頭答道︰「嗯。」
「你……是溪兒身邊跟了多年的人,有些事,我不必說,你自會向著你小姐,處處維護她,是嗎?」。
玉茗忙不迭地點頭︰「那是自然,小姐待我如同親姐,無論她到哪里,玉茗也要跟到哪里,這一輩子都陪在小姐身邊,盡心侍奉她。師父放心就好了。」
「那如果,」鄒黎細細注視著她,只不過眸中卻多了一層別的深意,「你家小姐為了某些原因,不能時常和你作伴,你會為了一己私欲,與她的心意相背而行嗎?」。
玉茗心中一驚,像是被誰偷走什麼東西似的,頓時慌了手腳,滿眼無措地望著鄒黎,眼光卻在四處躲閃,戰戰兢兢道︰「師、師父……」
「師父,」唐谷溪越听越不明白,便抬頭問道,「您問玉茗這句話是何意呢?我出嫁侯府,玉茗自然是跟我一同去的,倘若來日她有良人可嫁,我自會為她安排親事。但,那也不是違背溪兒的心意呀……」
鄒黎面色平靜,未發一言,過了片刻才笑了一下,點頭道︰「罷了罷了,其實就算不問我心里也有數,玉茗這孩子心地善良,不過就是過于膽小了。」他轉頭看向玉茗,對她說道,「為師相信,你會遵照溪兒的意願的,不必過于慌張。」說罷,他便呵呵笑著走出了書房。
唐谷溪滿頭疑惑地望了一眼師父,又看了一眼臉色慌張的玉茗,小聲問她︰「師父是什麼意思,你知道嗎?」。
玉茗低著腦袋,眼色中的無措被她壓下去了不少,她微皺著眉頭,搖了搖頭。
唐谷溪只好作罷,接著便和玉茗也走出來了。
「那……師父……」唐谷溪一出門,眼光便直直地望著那頭的房門,一心想要過去看陳秉風。她略帶羞澀地看向鄒黎,以求答應。
鄒黎長吸了一口氣,將目光移到游廊盡頭的那扇屋門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一見鄒黎點頭,唐谷溪便換了神色,激動得要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滿腔的悲喜全都往上噴涌,似乎秉風哥哥就在眼前似的。她來不及道謝,便急忙朝那頭走了過去,玉茗也忙跟了過去。
鄒黎滿懷憂慮地看著她們跑過去,想說什麼卻又說不上來,他哀嘆了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不忍再看下去,便急忙轉了身,向後院走去,匆匆離開了這地方。
唐谷溪來到陳秉風的房前,卻見門緊關著,她拍了拍門,輕聲叫道︰「秉風哥哥,秉風哥哥?」
里面無人作答。
「會不會是陳公子睡下了?」玉茗朝里張望了兩下,問道。
「睡下?」唐谷溪垂下目光,沉思道,「不會呀,就算睡下也不可能在里面反插著門的,秉風哥哥過幾個時辰就要喝一次藥,何況方岳還要隨時進入呢,怎麼也不可能插門的。」說罷,她又轉頭從窗戶望了一下,可里面模模糊糊,什麼也看不清。
「秉風……」她正欲再叫,可霎時便停住了,半張著雙唇愣在那里,眸光也變得呆滯,臉色瞬間黯淡,直直地盯著眼前的門,不再說話了。
「小姐,你……」玉茗見她這樣,不知為何。
唐谷溪眸光顫動了兩下,眼里一片氤氳,動了動嘴唇,淡淡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秉風哥哥不想見我,是他不想見我。」
「陳公子不想見你?怎麼會呢,一定是你猜錯了,小姐是陳公子最想見的人。」
「他就是不想見我……」她有氣無力地說出這句話,眼淚便奪眶而出,「秉風哥哥,你為何不想見我?我、我是來看你的呀,明日我就要嫁到侯府去了,以後再來這里就難了。你、你就不想對我說些話嗎?就算看在……看在我們從小一塊讀書、一塊習武的份上,你你就不願……不願再見我一次嗎?」。
可是回答她的依舊是一片沉默,里面安靜地沒有半分聲響。猶如石沉大海的寧靜讓她悲慟不已,恐懼陣陣襲來,使她追悔莫及。
她開始泣不成聲,兩手用力模在那扇門上,死死摳著上面的紅木,「秉風哥哥,我知道你沒睡,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你就開一下門好不好?讓……讓溪兒再見你一面,我還有好多話沒說呢。上次……上次是我不對,我太任性自私,不該亂使性子的……哦,對,現在我又繡了四塊帕子,一模一樣的帕子,就帶在身上。秉風哥哥,你開開門,開門讓我進去,我……我把帕子給了你就走,給了你就走!」
「小姐……」玉茗在一旁也聲淚俱下,淚流不止。
終于,里面似乎響起了一點響聲,唐谷溪趕忙止住哭聲,和玉茗一同屏氣細听著,只听里面傳來了一句陳秉風的聲音,氣息微弱無力︰「溪兒,你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看我了。」
唐谷溪不知是喜是憂,喜的是秉風哥哥真的說話了,憂的是他那話的意思。她深喘著氣,微微低下頭去,臉上淚痕縱橫,卻顧不上擦拭。沉默了片刻,便又抬起頭拍了拍門,對里面道︰「秉風哥哥,你是在生溪兒的氣嗎?在生那晚的氣嗎?」。
里面傳出了一陣咳聲,唐谷溪立馬緊張起來,蹙眉凝神看向里面,十根手指更加用力地摳著木門,听著那陣咳嗽停止。
「我並未生你的氣,你不要多慮,盡快回去吧。」
「不行!」再次听到讓自己離開的要求,唐谷溪禁不住滿月復慍怒,「你非要讓我含恨離開,終日也不得安寧嗎?秉風哥哥,你何至于如此狠心!」
里面又沒了聲響,玉茗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小姐,您別發脾氣,萬一傷了陳公子的心……何況,這是最後一次了,您難道也想讓陳公子抱憾終生嗎?」。
一听到抱憾終身,又想到陳秉風身上的惡疾,唐谷溪心中陡然明朗,方才的怒氣也頃刻間煙消雲散了。她咽了咽口水,再次對里面說道︰「秉風哥哥,既然……既然你不想見我,那溪兒不做勉強。只是、只是溪兒希望你,不要再生溪兒的氣,不要怪罪溪兒。你、你要安心養病,溪兒定會抽出時日來看你。」她垂下頭去,眼淚即刻要涌出,「秉風哥哥,溪兒……溪兒這就走了……」
她閉上眼,最後兩行淚滑落下來,再次睜眼後,她從腰間掏出了四方帕子,淚眼模糊地凝視了最後一眼,雙唇微微抖動著,如同秋葉于風雨中搖曳不止。她彎下腰去,將那四方新的帕子放至台階上,然後便緩緩直起身來,最後再看了一眼緊閉著的房門,眼中道不盡的淒涼和哀婉,可是肺腑中卻再無一言。
她長吸一口氣,緩緩轉過身來,身子如同木石般僵硬,腳步也猶如水罐般沉重,她低著頭,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去。臉上的妝容早已花亂不堪,唯一醒目的便是那雙微紅的杏目,此刻卻也無半分生氣與光彩。怒紅的長袍拖在地上,隨著她的腳步緩慢移動,好似無比留戀這里的一草一木,裙衫顫動間,竟也充滿了離人的別愁傷緒。
玉茗跟在身後,強忍著不發出聲音,而眼中卻有悉數不盡的淚水滾滾而落。她不知自己在哭什麼,是哭小姐還是在哭自己,仿佛前人的淚水已流盡,她便不甘心地傾瀉一樣。冥冥中,仿佛她知道終有一日,小姐會永別了陳公子,而自己也終有一日,會永別了小姐。
本是炎炎烈日的天,不知何時卻已經陰雲密布,已是初冬的十月,艷陽天本不該有,因此此刻的陰雲密布倒也來得正是時候。鄒宅院內的花草都已經泛黃凋謝,屋檐瓦頂上三三兩兩的飛燕盤旋而過,消失于遠方。
一日的紛繁雜鬧過後,終歸又是一片平靜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