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元宵佳節,帝城不夜。春宵賞燈之會,百戲雜陳。詩謎書于燈,映于燭,列于通衢,任人猜度。所以稱之為燈謎。
此刻,林尋方從一家詩社走出來,他在那處猜了幾個燈謎,不過只答對了一個,因此就得了個小物件,拿在手上把玩著。而葉英為習武之人,一向對這文辭詩賦無感,因此便在門口等待,少將軍不在,那這陪同林尋賞燈游玩的任務,便落在了他的頭上。
一起跟來的小丫頭早在舞龍燈的地方停下了腳步,林尋見她興致極高,便留她在那處觀賞舞龍,自己則隨葉英向前走去了。
「葉大哥,這好不容易的元宵佳節,怎麼也不見你玩個什麼東西呀?」林尋一邊把玩手中方才贏來的小陶瓷一邊道,「難道軍中之人都是這般嚴正以待麼?那多無趣啊……你說你們平時嚴謹肅穆也就罷了,可這良辰美景的時節還不好好放松,那得多累呀。」
葉英听來,只得憨憨一笑,道︰「葉某是個粗人,既不會像公子那樣吟詩作對、還能去猜個燈謎,也不如公子這般風流瀟灑、性情隨意,自然……嘿嘿,自然就顯得刻板了。」說著,葉英抓了抓腦袋。
林尋瞥了他一眼,見他雖然平日嚴肅,但此刻卻顯得如同孩童一般,竟有些呆頭呆腦,尤其方才夸自己的那兩句,讓人听來實在舒心暢意,便笑道︰「葉大哥啊,你這話粗理不粗,我呢,也就這麼一個優點了。你看啊,我武功比不上我姐和齊哥哥,家世呢,又不如唐谷溪家大業大,為人經驗就更比不上你們資歷深厚了。你說我若是再不風流瀟灑一點,如何讓人看得起啊?」
「是,是,林公子說得對。」葉英笑著附和道。
「嘿嘿。」林尋一胳膊搭上葉英的肩,「不過呢,葉大哥,你也不用妄自菲薄,雖然我外表是俊朗一點,但論領軍作戰、沙場威風啊……還是遠遠比不上你的嘛!」
「林公子,你方才……你方才是不是飲酒了?」
「嗯?何來此言?」
「我聞著你身上可有股酒味啊……」葉英道,微皺著眉頭,「而且,而且公子此刻說話有些無頭無尾的……」
林尋哈哈大笑,目視前方,繼續前行著,「你這鼻子還真是靈啊,不愧是齊將軍的得力手下!方才斗詩猜燈謎的時候啊,是被他們灌了幾盞酒,不過我……」
二人一邊說笑,一邊漸漸走遠了。
水雲館的牡丹廳內,燭影搖晃,蠟燭殘盡,此處除了琴音再無其他雜音。水心依舊慢撫琴弦,悠揚哀婉的曲調飄飄揚揚,在這元宵佳節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但卻偏偏入了齊煜的耳,他是一旦听曲便是會入迷的,才不管什麼春宵,什麼佳節。
只是今晚,那《相思調》紕漏百出,本是水心最拿手的曲子,卻不知為何,與她之前的彈奏有些不同。
最初,齊煜只當是她勞累一天,太過疲憊罷了。畢竟這宣陽城內夜夜笙歌,富家公子們來此處消遣得實為繁多,更何況是在上元節當夜,水雲館中的女子,定是繁忙勞累了一天了。
想到此處,齊煜便有些于心不忍,睜開雙目看了看水心,見她依舊低頭彈奏著,臉上面無表情,看不出絲毫變化。他嘆了口氣,從腦後抽出了雙手,離開柱子直起了身。
「停下吧。」他抬了抬手。
琴聲乍然停下,水心不知所以地看著齊煜,輕聲問︰「怎麼了?」
「歇息會兒吧。」說著,齊煜仰頭飲了一杯酒。
「是水心……彈得不好嗎?」。
齊煜笑了笑,「我若說是,你便會傷心,若說不是,那便有違我心。」他抬頭看了看水心,接著道,「你今日這《相思調》,不是說不好,而是……而是似乎與之前有所不同。嘖,該怎麼說呢,我並非懂音律之人,但這首曲子也算是听過最多遍的了,此次其中……似乎有些緊急之意。」
一听此話,水心抬起了頭,臉上有些許驚愕。齊煜知道自己猜對了。
「這本是首哀婉抒情的曲子,悠長緩慢是其真意,可今日一曲,水心姑娘節奏稍快,而且轉折餃接處,似乎有些急躁和凌亂。」齊煜緩緩道,「不知我是否說對了呢?」
水心垂下眼簾,輕輕點了點頭,「公子一語中的,水心方才……的確有些心不在焉。」
「那,是何事擾的姑娘心不在焉呢?」
水心的頭低得更深了些,齊煜無法看清她的表情。沉默了片刻,她釋然一笑,臉上的陰翳消散不見,搖了搖頭,道︰「都是些瑣碎甚微的小事罷了,不足掛齒。」
齊煜淡淡笑了笑,伸手為水心斟了一杯酒,「在我眼中,佳人的任何小事,都不是不足掛齒。如若姑娘不嫌棄,不如說來听听?若是齊某能幫的到,那也算是在下為姑娘盡了一點心力了。」
水心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了,又是沉默片刻,只見她雙唇未動,雙手卻抬了起來,再次撫上琴弦,「方才的《相思調》不盡人意,那不如換個別的好了。」
又一曲調緩緩升起,比先前的輕快了許多,沒有那麼多離愁別緒,沒有那哀婉不絕的情絲,沒有那綿綿不斷的相思……有的只是這「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歡悅,空谷傳響般的幽鳴,倒是符合這元宵佳節的氣氛。
齊煜便也作罷,回過神來繼續斟酒。
那清酒從壺嘴中流出,緩緩倒入酒杯之中,隨著那曲子的音符,輕盈透徹如琥珀玉石的佳釀,瞬時將那小小酒杯盈滿。
「啪!」一聲厲響,琴弦忽斷。
齊煜忙放下玉壺,著急地看向水心,「怎麼,傷著了沒有?」
水心倒吸一口氣,抬起了雙臂,將十指藏于袖中,面目慌張,雙眉微蹙,搖了搖頭。
接二連三的狀況使得齊煜再也靜不下心來,看著水心胡亂閃躲的目光和略帶擔憂的神情,他心中早已蒙上了一層懷疑。多年的作戰經驗使他即使平日再過疏忽大意,也免不了常有著防備警惕之心。
「究竟出何事了?你快說。」他淡淡地看著水心,語氣卻有著不容置喙的堅決。
水心微低著頭,干咽了一口唾液,目光小心翼翼移至他臉上,聲音竭力保持著平靜,「水心真的無礙,只是想與公子談談話。」
「談什麼?」
「听聞公子府上前些日子來了些客人,各個身姿不凡,身手絕佳。水心……水心這心里听得發癢,早也想見見府上的貴客了,只是終日在這館內足不出戶,根本無機會相見。」水心說著,語氣緩和平靜了許多,「本想著,今日公子來,定會帶上幾位貴客了,卻不成想,還是未得見著……」
「哈哈哈……」齊煜听來,仰頭大笑,「原是因為這個啊,你早說不就得了。今日出門匆忙,未告知他們,下次若有機會,定讓你們幾個相見。」
「今日是元宵佳節,難道他們幾個……也未曾出來嗎?」。
齊煜飲了幾杯酒,有了幾分醉意,微笑著看向水心,正欲說話,忽見她此刻直直地望著自己,一改往常掩面含羞、嫵媚嬌弱之態,欲出口的話也停在了嗓間,一時覺得幾分蹊蹺,半句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