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我姐身子漸漸好了起來,我們這才重新上路。還好路上沒再遭遇不測……事情的經過就是如此,我姐福大命大、有幸月兌險,可是月螢姐姐,卻賠上了性命,再也回不來了……」
齊煜的床榻旁,林尋將林落受傷之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話畢,整個帳內陷入了安靜。
葉英和齊煜二人皆沉默地垂著頭,心中沉悶,不知他們此行竟然如此凶險,險些丟了性命不說,還搭上了一個本與世無爭的女子的命……
如果他們不去夜蕪,不去探查花寧的底細,那麼一切皆不會發生。那個美艷絕塵的女子,那個聰慧無雙的女子,那個深居涼禹宮中卻居心叵測的女子,是她曾使敵軍將領放過了自己的性命。然而也正是她,使他武賁軍損失慘重,使那個女子險些喪命、與自己陰陽兩隔……
花寧、()花寧……
心中究竟是恨還是悔,他自己也說不清。
沉默良久,他抬起了頭,從榻上起身,向外面走去。
「少將軍!」葉英在身後叫住了他,「你去何處?」
「我……去外面走走。」
他想說去看林落,可是此時正值深夜,怎忍心前去打攪?
無奈……身後兩人沒了動靜,他抬步走出了帳外。
涼風陣陣,夏夜的郊外,總是別樣的神清氣爽。聞久了戰場上硝煙的味道,此刻淡淡的硝煙,伴隨著濃重的青草香味傳來時,有著說不出的迷醉。
萬籟俱寂,四周除了蟲鳴與風聲,便沒了任何動靜。黑夜如墨,靜靜流淌在這片安靜中,殊不知在這莫大的靜謐中,人的心底翻滾著怎樣的熱烈。那種蠢蠢欲動的不安,在灼燒,在炙烤,在迸裂,釋放出 里啪啦的聲響,消融在眼前無邊的黑墨中……
右臂上隱隱傳來火辣辣的痛覺,他暗想到,林尋帶來的藥果然不同。看來,那個姓梅的舵主,技藝果然高超,怪不得能教出花寧這樣的尤物。
正想著,卻不知不覺走到了她的營帳前,帳中並不是一片黑暗,而是燭火未息,從布簾中透出淡淡光亮。齊煜皺了皺眉,止住了步子,面對著林落的營帳口,幾次抬起手又放下,躊躇不前。
驀地,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勇氣,他伸手向前觸踫到了簾子。
就在那一剎那,簾子陡然被掀起,卻不是被他,而是被……簾後那個女子。
林落出現在簾後,見到他時嚇了一跳,臉色極力保持鎮定,目光卻直直定在齊煜身上,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乍然出現了一個人,還是他。
「你……」
「我……」
二人同時開口,又都同時閉嘴,面色僵硬地愣在了那里。
「你怎麼在此?」最後,還是林落先開了口,「少將軍有何事嗎?」。
「我……我來……夏夜燥熱,難以入睡,出來走走。」
林落遲緩地點了點頭,目光從他被籠罩在黑影里的臉上移開,放下手中的簾子,走了出來,道︰「溪兒還未回來,我去找找她。」
「還未回來?」
「嗯。」
「蘇宸不是和她去練習射箭了嗎?」。
「恐怕宸王子也還未回來。」林落環顧了一下周圍,「少將軍,既然無法入眠,不如一塊去尋找吧?有宸王子在,她的安危我倒不擔心,只是此刻夜深露重,野外又極易寒冷,別把她凍壞了身子。」
說著,她再次環顧四周,轉身就要朝營寨大門走。
卻不想,一雙手在背後拉住了她。
林落當即怔住,心口猝然收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體內慌亂逃竄著,整個身子變得僵硬。夜色中的臉龐上,明眸如星,雙唇微啟,有一層淡淡的驚詫,和一股宿命般的憂傷。
方才齊煜乍然出現在門口時,她就已經猜到了,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麼。
「你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為何從來不擔心一下自己?」
齊煜的聲音異常平淡,卻帶著股隱隱的魅惑,似山谷中的冰水一樣,初春伊始,日漸消融,在夜色中緩緩淌來。
四周陷入了無比的安靜中,剎那間連蟲鳴也沒了,耳畔的微風也沒了……
沉默片刻,林落抽回了自己的手,緩緩轉過身來,睨上他的臉。黑夜中的四只眸子,閃著微弱的柔和光亮,漆黑一片中,五官也籠罩在一片陰翳中,模糊不清。
「你是覺得,」良久,她道,「你在可憐我嗎?」。
齊煜注視著那雙黑眸,沒有說話。
「我為何要擔心我自己?今時今日,于我來說最重要的兩個人,就是尋兒和溪兒。倘若他倆出了事,那我也白活了。」她定定的語氣,聲音卻很平靜,「齊煜,你若真的憐憫心泛濫,不如多擔心一下自己。」
她利索地說完,不帶一絲猶豫,目光在他臉上停頓片刻後,似有若無瞥了一眼其受傷的右臂,如蜻蜓點水般掠過,不留絲毫痕跡,轉身便走了。遠去的身影如同方才口中所說之話一樣,冷漠決絕。
齊煜輕嘆了一聲,似乎有些哭笑不得,駐足片刻,立即追了上去。
腦中此刻是一片空白,她面無表情地走著,听到了踩在青草上的刷刷腳步聲。胸腔中似乎有火山般的熱浪,擠壓在胸口,要噴涌而出。她喉嚨微微動著,干咽了一下,知道自己臉上在發熱。
接著,她就听到了身後的腳步聲。齊煜身影一閃,擋在了她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他左手輕扶著自己的右臂,似乎有些吃力。
「好,那我去找。」他道,「你回去吧,早些休息。」
林落平復了呼吸,將如常的臉龐抬起來,卻不是看他,而是凝視著他受傷的手臂,「你手上有傷,應該多休息。還是我去找吧。」
「你身上有傷,更該休息,不是嗎?」。齊煜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左肩下側,如果林尋沒說錯的話,那把斷箭險些要了她的命!
想至此,他就渾身發冷,虛汗盡出。在這世上,似乎還沒有什麼能讓他如此懼怕過……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自從一年以前在府里初次相遇,他便覺得前半生二十余載,所見過的所有女子,似乎都白見了……倘若非要形容那一瞬的感覺,恐怕非此話莫屬——「似是故人來。」
有一個執念在心底作響︰他一定曾經見過她。
「誰在那里?」
身後不遠處,似乎是蘇宸的聲音傳了過來,帶著幾分警覺。
齊煜猛然轉身,林落也扭頭望過去,只見營寨大門的地方,站著一個人影……不對,是兩個人。
「齊煜?」蘇宸輕輕叫道,背上的唐谷溪熟睡安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