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谷溪干咽了一下,雙手松開捏了良久的裙裾,起身站了起來,朝帳口望了過去。一步步走下了向帳口走去,步伐由緩變急,最後一步幾乎是直接撲了過去。
一把將簾子拉開。
帳外明亮的日光下,一個衣衫泥濘、滿臉淚痕的女子出現在她面前。頭上發髻有些散亂,小臉明顯是剛被擦洗過,可還是恢復不了原先的白淨。眼角淚水殘留,如杏核般紅腫,唇上也沒了往日的紅潤血色。
她的身形從未有過的瘦小,是自己眼花了?還是果真如此?
「小姐!」一聲沙啞的喊叫從她嗓間傳出。
玉茗滿臉淚水,朝她撲了過來,雙臂張開,一把將她抱住,幾乎將她撞倒,唐谷溪不禁趔趄了一步,又急忙站穩。
玉茗將頭埋在她胸前,忍不住啜泣起來,兩只瘦小的胳膊用著蠻力,死死抱著她。
小姐……好熟悉的兩個字,她有多久未听過這兩個字了?
她呆愣了片刻,伴隨著玉茗啜泣不止的聲音,雙手緩緩抬起,撫上了玉茗的後背。手指模在她的衣衫上,才發覺,這衣料是極為廉價的布匹,她竟穿著一身粗布從家中出來了。爹娘……將她趕走了?
眼前,又出現了一個人,他面容青澀,也是一身襤褸,正望著她止不住地擦眼角……
「方岳?」她輕輕叫道。
「唐小姐,是我,是我……」方岳抽著鼻子,走上前來,眼眶通紅。
望著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少年,抱著懷中這個啼哭不止的丫頭,唐谷溪不禁鼻子一酸,忍耐已久的淚水滑了出來,迅速淌滿臉頰,但卻是寂靜無聲的哭泣。她的聲音顫抖著,將玉茗從懷中拉開。
「你們……你們為何要來這里?玉茗,你知不知道路上有多凶險?萬一出個差錯……你、你二人命都沒了!」她十指摳著玉茗的雙肩,搖晃了她一下。
「小姐……小姐……」玉茗痛哭著,兩手模著她的身子,膝蓋一彎,跪到了地上。
「你這是作何,快起來!」
玉茗搖著頭,泣不成聲︰「小姐,玉茗愧對于你啊……是玉茗愚笨,是玉茗無能……」
身後的方岳,也跟著跪了下來,低著頭啜泣。
唐谷溪愣在那里,不知發生了何事,束手無策。為何他們一來就下跪呢?為何他們一來就道歉呢?
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站在一旁的林尋,此刻更是一頭霧水,不禁把目光移向了帳外的林落。
林落抬了抬眼,正踫上林尋疑惑的目光,她嘆了口氣,使了個眼色,讓林尋走了出來。
「姐,究竟發生了何事?」
「你過來我跟你說。」她輕輕說道,轉過了身。
「齊哥哥和宸王子呢?」
「宸王子一心想阻止玉茗過來說此事,齊煜把他拉回了帳中,正在勸他……」
林尋走後,簾子被放下,帳外的日光被遮擋,帳中又陷入了一片昏暗。此時此刻,偌大的營帳中,只剩唐谷溪、玉茗和方岳三人。
似乎冥冥之中感覺到了什麼,唐谷溪不再哭了,她擦干了眼淚,直起了身子,居高臨下地望著跪在地上的玉茗二人,聲音出奇得平靜。
「玉茗,方岳,起來說話。」
底下的二人依舊抽泣著,緩緩站了起來,淚眼婆娑,凝視著她。
「到底出了何事?」她將玉茗周身掃了一遍,端詳著她的臉,「你為何,穿得如此破舊?臉色如此憔悴?玉茗,你生病了嗎?」。
一听此話,玉茗又要忍不住大哭了,唐谷溪趕忙止住了她,將二人引至椅子旁,三人落了座。大約一刻鐘過後,玉茗才漸漸平復下來,二人喝了幾口熱茶後才開口,緩緩道出大半年以來,臨清城中發生的事……
自始至終,唐谷溪未發一言,靜靜听著。她不斷克制住自己,甚至在心中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是當那些言語從玉茗口中說出,一一浮現在她面前時,她還是止不住地發抖,淚水逐漸將衣襟打濕,她竟顧不上去擦。
誰知,這幾個月以來,盛歌竟然發生了如此之多的事,家中竟然遭此變故……然而,她卻一個人逍遙于異國他鄉,對此一概不知。若非玉茗此次前來,若非當初經孫大娘懇請寫了一封信,那麼恐怕到此刻,她還被蒙在鼓中……
當初師父寄來那封信時,說家中一切安好,並未對她提及此事一字。鄒黎必是為了她好,一心想要護她周全,可是……可是師父,那是溪兒的爹娘啊!您怎能如此相瞞?
去年十月,她離開了臨清,離開了盛歌,亦逃離了自己的父母,以及對她一往情深的公孫容……可未曾料到,三個月後,都城發生了變故︰公孫候勾結外敵、謀逆犯上一事被查出,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朝中大臣彈劾不止,大王查明真相、確認其坐實罪名之後,一怒之下,抄封了公孫侯府,亦抄封了唐府。
侯府上下近千人,慘遭殺戮,公孫容因與姜月公主成了親,成為了駙馬,因此逃過一劫。而唐家老爺因被公孫候利用,利欲燻心摻和了此事,又因祖上曾在宮中做過太傅,因此大王便從輕發落,格外開恩,並未誅殺唐門一族,而是將二老極其家眷發配至邊疆,做了勞役……
原來,當初對父親押運的貨物生起了疑心,是對的。
原來,那次林落和黃江等人一同護送的軍中貨物,的確在北境之地出了事端。
公孫侯早有謀反之心,而那次的押運貨物,竟成了最後的導火線!不僅將公孫一家滿門抄斬,還連累了自己的爹娘,可憐他們一把歲數,爹爹身體還抱了恙,竟要去那邊疆寒苦之地,收盡勞苦刑罰折磨!
他們怎能受得了?她怎能受得了?
為何會如此……為何會如此呢?
明明她離開家時,一切都還好好的……
爹和娘,如今怎樣了?有無受那些兵役的欺凌,有無病情加重,有無傷心落淚,有無憂心傷神?
世上最親最近的兩個人,如今正處于生死不明、水深火熱之中,而她呢?她竟還在千里之外安穩度日,逍遙自在,快活地像個神仙!
「小姐,我四處打听你的下落,想要來找你,可是……可是玉茗打听不到啊。」玉茗涕淚四流,哽咽道,「還好,那日師父收到了你的來信,我才知道了此事。最後求了師父好久,師父才答應我們過來……」
唐谷溪目光呆滯,臉上布滿淚痕,遲緩地點了點頭,看到了玉茗頭上發髻的變換,苦笑了一下︰「你嫁給了方岳,因此躲過了此劫,是嗎?」。
玉茗擦了一把臉,點了點頭︰「是夫人的意思。她說……她說好歹留下一人在臨清,能保全一人是一人,否則,哪日小姐若是回來了,連個往日家中的人影都看不到,該傷心害怕了……」
玉茗把話說完,順勢撲到了唐谷溪膝下,抓住她的裙衫,「小姐,如今,可如何是好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