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蘇宸看她不言不語,不禁擔心起來,心中也生出歉意,好端端的自己為何要開玩笑,竟使她傷心起來……
同時自己心里又隱隱作痛——她就這麼不願留在自己身邊麼?
唐谷溪沒有說話,對著他展顏一笑,臉色又恢復了生動。她捋了捋袖子,深吸一口氣,豪邁地提起酒壺來,往兩個酒盞之中倒滿了酒,又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端起自己的那盞酒,舉到了蘇宸面前︰「多謝大王不罰之恩,這一杯酒,我敬你父王。」
她收回手來,仰頭飲盡,嗓間如火中燒。
接著又倒了一杯,再次舉起來,笑魘如花︰「我還要敬你,敬你當初在離山將我救起,若不是殿下,我恐怕……恐怕早就讓野狼給吃了。」她笑了兩聲,臉頰泛出酡紅,又一飲而盡。
蘇宸也笑了,端起面前的那一杯酒,說道︰「那我也敬你,敬你……不,我要敬那匹馬,若不是你的馬,我怎會在荒郊野外遇見一個把我當成敵軍的姑娘呢?」
話剛一落,他就哈哈大笑兩聲,唐谷溪低頭擦了擦嘴角,同他一起笑。
酒過半巡,桌上的菜肴幾乎未動,酒壺中的酒卻已下了不少。雖說只是一壺烈性不大的清酒,下到月復中只覺雄炎焚燒,心中苦辣不已。不知不覺中,兩個人就如同身在雲里霧里了,胸中的煩悶經酒水一沖刷,仿佛頓時輕淡了許多。
陸衛在門口听著里面傳來的笑聲,不禁滿心疑惑,想著二人是說了什麼喜事,才使得自己如此放聲大笑的?
「我還要敬你,王子殿下……」唐谷溪已有了幾分醉意,臉頰上的那抹酡紅,像極了冬日里盛開的雪梅,冷冽不已,又火熱不已。
「嗯……敬我什麼?」蘇宸抬起眼簾睨向她,不知是醉是醒。
「敬你此次幫我潛入東宮,若不是你,玉璽……玉璽怎麼會……落到我們手中呢?」她一邊說著,一邊去拿酒壺,可是往外倒了倒,卻不見有一滴瓊漿出來。
「沒酒了……」她喃喃著,失望地放下了酒壺,眼臉將合欲合。
可是蘇宸那杯里面還有一盞酒水,他輕聲一笑,將自己的酒盞端了起來,「既然你敬不成我,那只好我敬你了……」
他凝視著手中的那一杯酒,眸中忽然變了顏色,嘴角帶著一絲苦笑,看向了唐谷溪,注視著她的臉頰道︰「你的父母……已經接出來了。」
語氣極輕的一句話,卻在她的耳邊猶如火藥般炸開,唐谷溪愣了愣,待听清之後,猛然睜開了眸子,似乎瞬間清醒了,直盯著蘇宸,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是說,我父母已經被人接出來了……不在邊關做苦役了?」
她的聲音發著顫,充滿著期盼和不敢相信。
蘇宸睨著她慌亂的眼楮,點了點頭。
那一剎那,唐谷溪從地上「噌」地站了起來,可雙腿一軟,肢體極不平衡,向一側倒了過去。
蘇宸猛然站起,拉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扶正。卻依舊不發一言,只是靜默注視著她,面上無悲無喜。
「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她有些語無倫次,眸中泛出了淚光,目光落在地上胡亂瞟一通後,終于移至蘇宸臉上。
她身體不再搖晃,靜默片刻,突然一下子撲向了他,緊緊抱住了蘇宸。
閉上雙眼,眼淚順著臉頰洶涌滑落,將他胸前的衣襟全然浸濕。
這突如其來的一抱,讓蘇宸顯得有些無措,他雙唇微微張著,眸中一片驚詫,飲酒飲得未發紅的臉頰,此刻卻隱隱發著燙。反應了片刻之後,才將雙臂抬起,撫上了她的後背。
「……殿下救我父母一恩,谷溪銘記在心……來世做牛做馬也要……」
「別說了。」
「……殿下……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她伏在他胸前慟哭著,哭聲傳入了他的胸膛。蘇宸只覺心中沉重不已,未說完的話,他咽了下去,想讓其永遠爛在月復中。
已是日暮時分,小小的桌上酒水已盡,杯盤狼藉。午時獄卒送過來的食物,被放在了一側,在這牢獄之中呆了一天,竟覺時光如流水,如此不堪消磨。
牆壁邊上,蘇宸坐在那處,靜望著前方發呆,唐谷溪則一頭倚在他肩上,沉沉地睡著。
若是今生尚能如此,他也就知足了。
斜陽殘照,透過狹小的窗子映在地上,緩慢移著位置。若是不靜心細看,怕是看不出來夕陽的光芒是如何變幻的。
安靜如斯,萬籟俱寂。
他側過頭去,從上而下看了她一眼,手臂動了動,將其攬入懷中。唐谷溪睡得極沉,任由他將自己的頭從肩上移至胸前,毫無發覺。
蘇宸不敢再動,唯恐將她吵醒。他輕嘆了口氣,回過頭來,望著前方的地上,深黑的眸子像是沾染了一層霧氣,明晰的五官也籠罩著一層感傷,微微動了動嘴唇。
「你說,是生是死,你都要跟著他們去西州……小溪啊,你怎麼就不想想,當時我就在你身旁……」
「你的爹娘……是救出來了,可是……我不知該如何跟你說……」
「……如果父王……真的在以前,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還求你能原諒他……好麼?」
……
他閉上了雙眼,未讓眸中的液體流出來。
日光隱沒于天際中,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囚室之內沒了任何動靜,門外的陸衛也倒在地上,背靠著牆打盹兒,那兩個看門的獄卒誰也不敢發聲,夜深人靜,也都在地上蹲了下來,闔上了眼眸。
翌日清晨,一大早門口的兩個獄卒便被踢醒了,抬眼一看,太子正怒目立于前方,未等二人反應過來,又挨了他重重的兩腳,這才趕忙從地上竄起來,慌亂無措。
東宮的囚室許久未有過人,因此這里獄卒難免懈怠松弛,何況此女又是大王下旨不準嚴罰的,他兩個小卒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陸衛也被驚醒了,見到太子,忙站起來作揖行禮,心中暗自為殿下擔憂起來。昨夜東宮安靜,他在外見殿下未出來,便也沒去打擾他二人。誰知這麼一早太子便過來了,實在出乎意料。
太子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一句話也沒說,怒氣沖沖,徑直向里面走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