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婦人款款而來,從軒窗的暗影中移至日光下,出現在眾人面前。周身好似披了一層銀光,容顏煥然亮麗,面頰瑩潤白皙,秀眉如遠山青黛,明眸若秋雁剪水,朱唇似琥珀含嬌,神態仿仙子歸來……
她兩手端握于胸前,一身草青色素潔宮服,袖口處有精致繁瑣的薔薇花綻放開來,好似在針腳處生了根,順著綢衣蔓延而上,遒勁生長。在薔薇的最末端,露出縴長瑩白的脖頸,脖間竟無一飾物,但看那冰肌玉骨,也絲毫不必佩戴任何首飾了。
唐谷溪發起痴來,一時呆住,開不了口。
世間竟有如此絕美之女子……當真是洛神現世了!
若是涼禹的花寧算一個,那麼西州的這婦人便是第二個!可是如今,花寧在她眼中早已不再是美人尤物,單是想起上元節那晚她在水雲館將謝銘打死來,便覺得此女蛇蠍心腸,狠毒無情,對她只有咬牙切齒的恨,而無半點憐惜欣賞之情了。
可是眼前女子卻不同,她看著已有些年歲,華貴的裝扮和端莊的儀態所顯示的,是一個成熟的貴婦人。而那窈窕的體態與青春的容顏所示的,卻是置歲月于不顧的美好。
鈴兒也望著眼前的美人,目瞪口呆,發起了痴。
「溪兒,這便是駱妃娘娘,還不快行禮?」
葉瑾雲面上露喜,提醒道。
唐谷溪如恍然驚醒,回過神來,忙將呆滯的目光收回,面容一派無措,跪下來道︰「拜……拜見王妃娘娘。」
一旁的鈴兒也趕快下跪,將頭埋得低低的。」
唐谷溪微低著頭,眼中余光只能看到前方婦人的裙角,心中忐忑不安著,雖早知道這兩日宮中有貴人過來,可對方出現在此刻還是有些突兀,令她和鈴兒忙手忙腳,甚至方才一直沉浸于玩劍中沒有發覺,那妃子和師娘已在門口站立良久了吧?
正在她腦中電光石火、閃過千軍萬馬時,只見那前方的裙裾向前而來,移步自己面前,緊接著,扶在地上的雙臂便被一雙手所抓住,她正要抬頭,那雙手卻握住自己的胳膊,將自己從地上扶了起來。
唐谷溪心中大驚,雙腿不由自主站了起來,那雙手自始至終緊貼自己的雙臂,她能感覺到它在微微用力,然而觸覺卻還是輕柔無比,生怕弄疼她似的。
起身之後,她趕忙抬頭去看那貴人,目光觸及臉頰之時,竟有片刻的恍惚。
「溪……你叫?」那婦人微啟朱唇,遲疑地叫道,聲音柔美清澈,帶著一絲不確定與怯意,凝望著她,語氣中沒有絲毫高高在上之意。
唐谷溪本想先道謝,結果還未開口便听駱妃在問她名字,忙應道︰「民……民女姓唐,名為……谷溪。」
「谷溪?」
「……嗯。」
駱王妃輕輕頷首,眉間微蹙,似在凝思。
「那你父母……如今可安在?」
唐谷溪眸中閃過一絲慌亂,點點頭︰「在……如今……還算安好。」
「過來兩日了?」
唐谷溪腦中疑惑,怔了一下才明白,駱王妃是在問她來到林宅是否兩日了。
「是,民女才到師娘家兩日……」
「路途上可曾受累?」
「……」
「這兩日可休息好了?」
「……」
「娘娘,我想……溪兒她定是休息好了。」葉瑾雲眸色深深地凝視了她一眼。
這一連串的發問、舉止,令唐谷溪的心懸了起來,她惴惴不安,心中疑慮萬千。當初無數次若隱若現的那縷不安、那縷疑慮……此刻又重現了出來。
見到師娘第一面她便認自己為徒弟,見到駱妃娘娘第一面她待自己便如同親人,此刻場景太過詭異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令她心中草莽萬生。
究竟是她自己一心想來學藝的,還是無形之中有人牽引而來?
抑或是,她想多了,僅僅因她長得像某一個人,所以激生了這位駱王妃的親切之感,誤將她認作故人。
又或是,那塊南國的玉璽得來不易,而這駱王妃又是曾經的清婉公主,于她而言玉璽更是珍貴不已,因而對她這個為玉璽獻出一份力的人來說,才如此親昵……以示感謝?
她面色平靜,嘴角微翹,目光卻不敢移至那妃子臉上。
駱清婉見她如此,又听聞那葉瑾雲的一聲提醒,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失了分寸,面色僵硬了一刻,可又馬上恢復過來。她不愧是宮中生活多年的人,縱然情緒有失得當,可也能自圓其說,化冰為水。
「谷溪姑娘,此次尋兒能安然回來,路上不乏你的相助,尤其是那……是那玉璽之事,實在得來不易。听你師娘說,為拿玉璽你竟險些喪命……本宮最要感謝的人,便是你啊!」駱清婉將手從唐谷溪臂上滑下,順而模住了她的雙手,眼里泛出感激之情來,含笑凝視于她。
唐谷溪聞言,心中如釋重負,好似松了一口氣,忙迎上那妃子的炙熱目光,搖頭笑道︰「娘娘過獎了,此次路上……若不是林落和林尋的相助,我恐怕難以周全!這玉璽也是憑借他二人之力才得以到手的,娘娘莫要夸獎我,我只是……只是沾了他們點光罷了……」
沾了他們點光?
駱清婉微微一怔,看著唐谷溪略帶羞澀的面容,心中不由一樂,沒想到她這佷女竟也是個風趣之人……
一串低笑從她指尖傳出,駱清婉粉面含嬌,晶瑩的眼中卻有微微的濕潤。
二十年了,她竟過得如此之好,欣慰、感激、驚訝、興奮、不知所措……一股腦兒全都涌動而來,令這位年近四十的貴婦人,一時有些難以自持。
無奈是盛歌與西州相隔太遠,若是有緣見到那位收養她的好心人,她定重謝于他們,給他們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當初南國滅亡,駱家上下慘遭殺戮,宮中府中無一人幸存。她苦苦哀求大王手下留情,留她家人一條命,可明德王背信棄義,對南國是如此,對她亦是如此!她被騙,被欺……城樓門前立下的承諾,終究只不過是他的一句應付罷了。
這二十年來,她無數次夢到死去的親人、死去的母後與王兄,以及那個慘死路上的王後……這一切,全是枕邊人所賜,全是那個對她呵護寵愛的大王所賜。
大王?她不愛他。
她愛的人,早就死了。
可是,有人還活著……
她的親佷,她王兄的女兒,南國唯一的遺孤,唯一的王室血脈,與她流著同樣的血液,有著同樣的仇恨、同樣的親人!也唯有她,帶著玉璽回來,才能將那件冤案澄清,才能為他報仇!
她是唐谷溪,是駱相思……
是入骨的相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