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谷溪心神恍惚,沉默片刻後,她決定求助師父。
那兩個錦囊,隨著她一路從北國行至南國,都未曾打開過。除了當初離開盛歌時,難以決定去留、不知如何進退外,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事端,還從未有過如此矛盾的時刻。她想,今日或許就是打開第二個錦囊的日子了。
想著,她便起身,將包裹從榻上拿下,又行至桌邊,重新落座之後,翻出了里面的錦囊。
這兩個紅綢布縫制的小小錦袋,模樣大小一模一樣,唯獨袋口的絲線略有不同。第一個瓔珞只有一根,第二個有兩根,第三個則有三根,以此,來區分順序。當初那個只有一根的,已被自己拆開,並留在盛歌了。此刻,手上拿著的,正是那帶有第二個瓔珞的。
她的心中莫名忐忑起來,這第二個里面,會是怎樣的箴言呢?
時隔一年,師父又不在自己身邊,他說的話,可信可行嗎?
猶疑片刻後,她拿起剪刀,一刀將其封口剪斷。手指向里面伸去,雙眉微鎖著,指尖觸及那一張布條後,很快便抽了出來。
唐谷溪將布條卷開,凝神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
那張小小布條上,竟無一字!
她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眨眨眼再看,卻還是未見一字,將那布條翻過來,發現背面亦是如此,干干淨淨、皺皺巴巴,無一點墨跡。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何會沒有字呢?難不成,是浸了水……化開了墨跡?可是這兩個錦囊,一路上並未沾過任何水跡。再者,即便被水淋濕,也會有墨痕在布條或錦囊上,然而此刻看來,錦囊與布條上,均是白白淨淨,哪有什麼墨痕可在?
怎麼會沒有字呢……唐谷溪絞盡腦汁,還是想不通。
她放下手中布條,目光不經意間劃過另一只錦囊,視線在上面稍作停留,嗓中不禁咽了一下,一把將其拿了過來,另一只手抓起剪刀。
這是第三個錦囊了,要一並拆開嗎?
她未多做遲疑, 嚓一聲,上面的三根紅瓔珞掉在了桌上。
然而,此次更使她驚掉下巴,這第三張布條上,還是無一物!
兩只錦囊,兩張布條,均無任何字跡……
除了那第一只錦囊外,除了那第一張布條上的「斷」字外……
余下的這兩只,皆是空的,師父並未寫過任何字,也沒有什麼所謂的「箴言」……
她的臉色一寸寸變白,眸光凝聚起來,大腦飛速運轉著,整個人猶如入定一般,一動不動。布條從她的指尖月兌落,掉在地上無聲無息。
原來,師父早就知道她的身世……當初離開的那個雪夜、他們寄宿的趙老伯家、為他們駕馬的魏大哥,皆是師父安排的。包括那第一只錦囊,也是師父的別有用心……
「斷」,豈不就是讓她斬斷心意,割舍從前,安心離開嗎?
原來這一切,師父早就知道了,而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被所有人蒙在鼓里。
昨日是林落林尋,今日是母親師父,明日呢,明日還會是誰……
此事超出她的預料,也非她所能承受,更絕非以前想象那麼簡單!他們、所有人,身邊信任的所有人,都瞞著她,都騙了她!
唐谷溪憤然起身,拿下牆上的劍,奪門而出。她來到外面的漱石園中,一把將劍鞘丟到地上,腦中快速回憶著林落教給她的林氏劍法,曾經的刀光劍影,曾經的劍訣劍法,如同飛鳥掠水一般,快速閃現于她的腦中。
揮劍生風,劍起葉落,腳步變換之間,裙衫飛揚,衣袂翻轉,空氣中劃過凌厲的劍聲,混合腳步與風的聲音,交相入耳,難以區分。人影在鋪滿落葉的地板上不斷跳動著,泛黃的樹葉被步子帶起,樹上的枝葉被劍刃砍下,一時間,這片院落熱鬧起來,被刷刷的聲響打破了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幾乎將平生所學全部掏出了,林氏劍法練完之後,唐谷溪早已是氣喘吁吁。她停了下來,將劍倚在地上,微微彎腰,一手緊握劍柄,胸口不斷起伏,面頰上現出了薄薄一層細汗。
空中飛揚的紅葉紛紛而落,有的劃過她的身子,有的拂過她的長發,沾衣不染。
扔掉劍後,她轉身朝門外走去,她要去見師娘!
她要告訴她,她不會听她的,她要回去,要回盛歌,要回涼禹,總之,離開西州!
林尋臨走時的話在她耳邊響起——別離開我家……
憑什麼別離開你家?我偏要離開,偏要與你們所有人對著干。
她穿過漱石園,穿過大大小小的院落,穿過長長的游廊,穿過假山流水,穿過花廳涼台……最終,走到了葉瑾雲院內。
此時,日薄西山,暮色沉沉。
師娘的房中亮著燈,唐谷溪立在小院門前,腳步微滯,心中泛起了猶疑。她走進院中,低著頭一步步向前走去,行動頗為遲疑……
恰在這時,院外忽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她正在糾結矛盾中,此刻听聞腳步聲,心不禁懸了起來,下意識躲在了回廊里,身子一閃,隱在了柱子後面。
進門而入的是兩個陌生男子,身著黑衣,健步如飛,直往房門而去。由于天色已晚,光線昏暗,唐谷溪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從未見過這兩個人。
心中疑竇叢生,這會是誰呢?師娘見他們作甚?
她隱約察覺到和林尋有關,來不及多想,她抽身離開圓柱,疾步向前走去。來至葉瑾雲窗下後,她將身子放低,緊貼在了窗板上,豎耳細听起來。
如果此刻外人進來,可以看到窗下的燈影里,一個面目清秀、身著彩裙的大家閨秀,正彎腰偷听房內說話,任誰看了估計也會詫異不已,瞠目結舌。因為此情此景,實在不像堂堂小姐所能做出來的事啊。
然而于唐谷溪而言,這卻是一身本領!這「本領」,便是當初無數次和父母周旋、暗中逃出家門所得,否則,在那深深宅門里,她一個被母親嚴加看管的閨中小姐,怎能多次出門逛街,為鄰里百姓行「仗義之事」?
外人的看法,她向來毫不在意。
屋內傳出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師娘。」
「嗯,今日你們才回來,師娘便勞煩你們,你兄弟倆……不會在意吧?」
「當然不會,師娘有何吩咐,盡管說來。」
「好……師娘請你們做一件事。你們也知道,尋兒離家走了,本來我還想等上兩日,可今日茵兒提醒我,說尋兒極可能與那姑娘私逃了!若真是如此,再去將他找回可就難了,因此,師娘想讓你二人今夜就去找他,去長青山,去長青觀,連夜將他帶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