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娘和女孩子驚得沒了動作,一時愣在那里,目瞪口呆,眼睜睜見著方才立在那處的人影,就這麼消失了,就這麼跳入了江中。不,不是跳入……而是,而是一頭栽入,像是睡著一般。
還是船夫先反應過來,立刻跳出船篷,躍入了水中。江面上頓時又掀起一陣水花,濺濕了船頭,也打濕了船娘和女孩子的衣裳。
這二人此刻才反應過來,急忙沖出船頭,黑暗的水面上,是胡亂拍打掙扎的唐谷溪,以及奮力去救她的船夫。女孩子又驚又恐,急忙跑進里面拿出燈來,遞到她娘手中。
船娘接過燈,一邊彎腰照亮水面一邊喊道︰「當家的,你快抓緊她,千萬別讓她嗆了水!哎,作孽啊作孽,這好好的年還未過完,怎就出了這檔子事!」
「她既是死,也別死在我們家船上啊,這不給我們招晦氣嗎?」。一旁的女孩子忿忿&}.{}不平,面色卻十分擔憂。
唐谷溪在水里掙扎,只覺得手腳不受控制,冰涼的江水將她的身體凍僵,也使她的頭腦清醒了大半。栽入江中的那一刻,她原本是赴死的,原本是想離開這世間的,然而此時此刻,身體卻不受控制,在全身沉入水中時,她想要向上,想要呼吸,想要露出水面。她听見有一個聲音,在對她說︰小溪,你不能死,我會在陰間恨你的!
小溪,你不能死,我會在陰間恨你的!
多麼熟悉的聲音,多麼熟悉的語氣……他是蘇宸,是口口聲聲說要來西州接她的蘇宸,是答應她平安歸來娶她的蘇宸,是在離山上背著她回來、背著她祭奠故人、背著她反反復復當她雙腿的蘇宸!
若非他,她不會從秉風哥哥故去的悲痛中抽離出來,若非他,她也不會有信念和力量跟著林落跋涉山水,若非他,她怕是早已在見到玉茗那一刻,跟著她和方岳回去了!她思念盛歌的親人,思念爹娘和師父,她還想去秉風哥哥的墳上和他敘舊,去公孫容的墳上燒一炷香……
然而盛歌早已回不去,念想也皆已成空。也罷,也罷……盛歌不回也罷,畢竟蘇宸還在,她和他有過盟約——他們要生死與共,不離不棄,同生共死。
然而,他先棄約了,他先離開了。他棄她而去,在城牆之下,他將玉佩解下丟給她,不說一話上了戰馬,跟著武賁軍率領萬千鐵騎遠赴西境……
他如此狠心,如此狠心將她丟下。
此人背信棄義,十惡不赦,實該千刀萬剮!她唐谷溪若在陰間踫到他,一定要抓他來好生質問,是他,是他讓她離開世間,離開了林落與林尋,離開了師娘與師父,離開了自己的父親與母親。
「蘇宸……蘇宸……」
「姑娘,姑娘,你醒醒。」船娘低著頭,輕聲喚船板上的女子。
周圍是女孩子和船夫二人,船夫半跪于旁邊,抹了一把臉,將衣上的水擰進河里,渾身冒著寒氣。女孩子從篷里拿出手巾,遞給她爹爹,船夫接來擦了擦頭,起身進了烏蓬。
女孩子看了地上之人一眼,又鑽進篷里,不一會兒便拿出一個破舊的寬大粗布來,將唐谷溪的身子包住。母女二人合力擦著她濕漉漉的身子,然她衣裳皆濕,任如何擦也擦不干。
「這不行,須得給她換身衣裳,否則這樣冷的天兒,得凍出病來不可。」船夫沉著頭走出來,悶悶地說道,彎腰將唐谷溪抱進了船篷。
船娘與女兒趕快跟進去。
在地上放平後,船夫嘆了一口氣,轉身走了出去。船娘坐下來,給女孩子使眼色,女孩子會意,扭身翻出一個小木箱來,鼓搗半晌,找出了她娘平日里的一件衣裳,遞給船娘。
船娘接過來,一邊伸過去去,欲將唐谷溪身上濕透的衣裳解下。誰知,她的手方伸至她頸口,便被一雙移上來的手抓住了。
那雙手冰寒徹骨,涼水淋灕,抓住船娘的衣袖,雖未開口說話,卻將意思表達清楚了——別踫她。
船娘停下了動作,只好默默將衣裳放在了別處。
「姑娘,不是我說你,有何想不開的,好歹跟人說說,讓別人也勸勸你。再不濟,也別在年內尋死啊,否則,到了那頭兒,連閻王都不放過。我們家呢,只是小人家,江上做活十余年了,也見過不少跳江尋死的,能救的也都救了,可還未遇上一個在我家船上尋死的……」她幽幽吐了一口氣,「你說,這不是晦氣嗎?姑娘若是真去了,可也叫我家今後還如何在江上做活啊,那不害人嗎……」
地上的女子兩目微張,神情恍惚,由于衣裳全然浸濕,緊貼著肌骨,使得她通體冰涼,寒入骨內,正抱著雙臂瑟瑟發抖,牙齒咯咯作響。滿頭烏發纏繞于肩頭,貼于臉頰,濕淋淋往下滴水,冰寒不已。
船娘見狀,也不顧她拒絕與否,上前就將她的手掰開,女孩子接過手來按住,船娘則飛速地扒下她的濕衣,扔在一邊。唐谷溪身上沒了遮蓋物,本就寒冷,再經這簾口的涼風一吹,頓時顫抖得更加厲害。船娘趕忙拿過毯子來,將她的身子擦拭干淨,又為其換上了一襲干衣,復用毯子裹住,這才稍稍平靜下來。
唐谷溪身子漸漸暖和起來,四周圍著火爐,身上又覆蓋著兩層毛毯,腳手又由那船娘捂在懷里,不斷揉搓,不知不覺恢復了知覺,微微睜開眸子。
「蘇宸……蘇宸……」
船娘听見這一聲響,抬頭去看她,只見那女子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半開眼簾,眸光渙散望著頭頂,嘴里只反復這一句話。
「不要死,不要死……」
「……你等我,不要死……」
船娘皺了皺眉,「不要死?是啊,不能死,不能死啊!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看你那模樣,該也是個富貴人家的女兒,究竟有何過不去的,非要尋死呢?這下,可知死的不易了吧?如此,也算我家當家的,沒白救你一場……」
「婆娘!」正說著,船夫突然掀簾走了進來,「岸上有人來尋她了,估計是這姑娘的家人,快,給她好衣裳,我這便把船靠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