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谷溪心頭一顫,木然望著若萱,呆呆說不出話來。指尖涼意絲絲縷縷地傳遍全身,令她通體冰涼,貼在若萱身上的雙臂也沒了知覺。若在此之前,她心中尚還存著一點希望,那麼在听聞若萱此言後,心中壁壘便轟然坍塌了……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她佯裝不懂,嘴角扯出一絲慘笑,用盡力氣捏緊了若萱的衣袖,手指泛白,漆黑瑩亮的眸子發出倔強的光芒,注視著她一動不動。身旁的丫鬟和車夫見此情景,皆面露不安。
若萱亦在緊緊凝視她,目光巋然不動。
就那樣僵持了一刻。
「若萱。」她聲音帶著虛弱,「蘇宸他……他回來了?」
一語未畢,淚已流出。
若萱眸光略動,氣息滯在了嗓間,只是盯著她不言語,黑壓壓的沉寂堵在二∼人之間,唐谷溪幾乎要窒息。
「宸哥哥……」若萱的嗓音帶著哽咽,身子微微顫抖,「宸哥哥的尸骨……已在回來的路上了!」
言畢,若萱放聲慟哭,毫不顧忌大道上行人的詫異目光。
雪嫣急忙快步上前,一邊低聲啜泣,一邊攙住了她。
唐谷溪眸光呆滯,臉色煞白,望著眼前悲傷痛哭的若萱,耳邊只余下了嗡嗡作響的轟鳴聲。正欲說什麼,只覺眼前一黑,當即暈了過去。
……
……
「你看那處,好不好看?」
「不好看!」
「如何不好看了,此處為馬場風光最美的一塊寶地。你倒是說說,如何不好看了?」
「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不入我眼,還能有何理由!」
「好,既然唐女俠說不好看,那就不好看。」
「哼,如此沒原則,方才還說好看,憑我一句話,就變卦了?真是一張虛偽嘴臉。」
「此言差矣!景美與否,在于人眼,若它入不了人眼,且還擾亂性情,玷污心致,那豈不是美景變丑景了?故而,姑娘看了心生憤懣,說不好看,那便是不好看了。」
「少強詞奪理,我明明是因你——」
「因我什麼?」
「……因你故施伎倆,不及時告與我大王的意思,害我傷心受苦,還……還害我方才在你面前失態。」
「失態?姑娘從未失態啊。何時失態了,讓我想想,咦,我怎不知……」
「你還說!」
「哈哈哈……小溪,如若那算你失態,我倒是想記一輩子!」
……
……
「此處埋著你秉風哥哥的遺物,來日回朝後,怕是無緣再來了,你不後悔?」
「後悔又能如何,已經埋下了,他便長留于此。我對秉風哥哥的心意,也隨之埋下了……不過,來日若要後悔,我便第一個找你!」
「好啊,隨時候命!誰讓這片斷崖,是我親自找下的呢。哎,以前我是無事一身輕啊,看看如今,身上多了——」
「怎麼,你怕麻煩了?」
「怕……」
「……怕便不要管我,誰讓你當初多管閑事了,誰讓你幫我出來祭奠秉風哥哥了,誰又讓你——」
「我的心讓我這麼做的。」
「……」
「盡管再多煩心事,我豈會怕你的麻煩?」
……
……
「你怎麼來了?」
「快回去,軍令嚴明,即刻就要啟程了。」
「等我回來。」
等我回來。
小溪,等我回來……
……
濯心殿。
殿內巍峨肅穆,幽靜沉寂,地上燃爐燻香,白煙裊裊。使這屋子丟了幾分往日的鮮活氣息,籠罩上了一層陰暗。
萬明安立于床頭,緊張注目著跪在地上診脈的王太醫,眉頭緊鎖,焦心滿面。
一陣沉默過後,王太醫抬手,將大王的手臂放進被中,掩好被角,緩緩起身,臉色凝重。
「如何了,王太醫?」
「萬公公,大王……」王太醫愁眉緊鎖,最終沒有說出來,重重嘆了一口氣。
萬明安臉頰抽搐,長吸了一口氣,目光放遠,淡淡落在窗欞之下,再也不動,盯著那窗上雕花看了良久,似乎已入定失神,最後緩緩收回視線,吐出了那口氣。
荒涼,荒涼啊……
眼看大王即將歸西,在奄奄一息之際,四下竟無一人守在榻邊。輝煌莊重的濯心殿內,空蕩蕩的,除他一人外,便只剩下來診脈的王太醫,和倒在榻上的大王了。
自武賁軍出征,大王便染上了一種急癥,這癥說急也急,說奇卻也奇,比起上次的怪癥,倒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不同的是,上次尚有花寧在此研藥,先不論她居心好壞,總之,一個藥王的徒兒在宮里侍奉,還是讓人心安的。
此次卻不同。不僅太醫無能,且癥狀比上次更甚,本已病入膏肓、即將不省人事,卻偏听到了西境傳回的戰報,真可謂是雪上加霜……
六座城池拱手讓人,精兵十萬化為枯骨,更為慘痛之事,則是痛失愛將與愛子……已至垂暮之年,卻還要面對一個比一個慘烈的重擊,于大王而言,樁樁斃命,而最後一條,更是將他徹底擊垮。
蘇宸,他的宸兒……
當年,因蕭王妃一事,父子二人一夜成仇,對抗多年,嫌隙愈拉愈大,一晃眼七年過去……七年後,二人隔閡終于瓦解,王妃被釋,寅兒長大。不僅如此,他還見到了她的女兒,那姑娘竟和她母親長得如此相像,更為巧妙的是,她竟與宸兒私下交好、互生情愫……此非緣分,何又為緣分?此非天意,何又為天意?
然而,婚事已定之時,那姑娘卻執意要走。行軍之際,他站在城樓上,望見底下依依惜別的二人,那一抹血紅分外耀眼,幾瞬之間,他欲將宸兒留下——征戰一事他大可不去,即便跟隨齊昭作戰多年,可如今是特殊時刻,不去也不會引起異議。
然而,他又是如此了解他的兒子。他心里明白,蘇宸和齊煜情同手足,自成年之後,二人便一同征戰,一同馳騁于疆場。此次出征又極為重要,他怎會拋下他那忠心赤膽的二十萬精兵,怎會拋下和他並肩作戰的兄弟齊煜?
他不會。
縱然他知道,他是如此留戀與不舍那唐姑娘,他也還是會去。
只是,苦了那丫頭了……
然而彼時彼刻,他又怎會知,苦的,不只是那丫頭一個……還有他這做父親的,已是半條命歸西之人,卻還要老來承受失子之痛。蘇宸為眾王子中,最為卓越之人,亦為最合他心意之人,便是誰死,也不能他死啊。
他與他抗衡了近十年,父子之戰,終有了結。可未料到,這才是宸兒給他的最後一擊!
不孝子,不孝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