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兩個太監押著,唐谷溪跟隨趙王妃來到芷翠宮。一路上不知跌倒了幾次,又被那太監提拽起來,且要忍受趙王妃的斥罵。夜間空氣本就寒涼,加之一身病癥,她走在宮道之間,只覺得腳下綿軟,渾身無力,如同踩在浮雲上一般。
上回夜潛東宮一事,令趙王妃和太子大失顏面,大王對她又是如此寬赦,本就不在常理之中,加之那夜芷翠宮失火,大王竟對趙妃不聞不問。兩樣事疊加在一起,趙妃滿月復憤懣,卻又不敢質問大王,只好將所有憤怒都匯集在了唐谷溪身上。
于她而言,唐谷溪只不過是個賊女而已。然而無名無份,竟得大王如此關照,不免引起她的猜疑。直至那日,她走入濯心殿,望見牆上那幅畫時,才解開了心中疑惑……
冰室是芷翠宮獨有的一個小囚室,以往多用于懲罰犯錯的婢女太監,聞及芷翠宮,眾人先想到的—無—錯—小說便是冰室。亦如聞及東宮時,先想到的是囚室一般。
巧的是,這兩個囚室,唐谷溪都來過。
一聲粗暴的關門聲,唐谷溪被丟進去,一頭栽在了地上,溫熱的身子觸及冰涼的地板,寒意瞬時傳遍全身。她不禁悶咳了一聲,蹙著眉抬起頭來,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空蕩蕩、冷冰冰的房間,不僅如此,周圍似乎還冒著白氣,眼前氤氳一片,模模糊糊,看不清四周牆壁。
愣了一刻,她才反應過來,手底下模到的堅冰!不,確切的說,是覆蓋于堅冰上的木質地板,此種地板所用木材堅韌無比,即便薄薄一層人踩在上面也不至毀壞,而它又疏松透氣,防潮防濕,埋于地板之下的厚厚冰層很快便將寒氣傳達上來,使這屋子籠罩在一片冰意之中。
意識到這一點,唐谷溪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後退兩步,身子不由自主貼在了牆上。低下頭,望著腳下地板縫隙中不斷冒出來的「白氣」,心中一陣慌亂,面色更加慘白。
此時此刻,她頭腦清醒不少,適應了屋中的昏暗光線,扭頭再次環顧四周。此次,她看清楚了眼前之景,只見四面牆壁之間間隔很短,房間狹小無比,然而縱深較長。她轉過身,目光透過一片氤氳繚繞的寒氣,落在了後面的牆壁上。
只見牆壁前擺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有一尊菩薩像,菩薩像前是一盞香爐,爐內三柱香,香上燻煙裊裊升起,于一片昏暗中閃著猩紅色的微弱光芒,詭異萬分,靜穆異常。
唐谷溪嚇了一跳,捂著胸口退了兩步,重回方才跌倒的地方。她平復片刻,心中漸漸安定下來。恰在此時,她的身子開始打顫,四周寒冷的冰氣撲面而來,由雙腳蔓延至脖頸,將她層層包住,猶如一雙手扼住喉嚨,令她幾近癲狂窒息。她慢慢蹲子,緊緊抱住自己,以聚攏體內的溫熱之氣,耳邊清晰地傳來牙齒咯咯作響的聲音。
她要死在這里了嗎?她來涼禹,事情都還沒搞清楚,便要死在這里了?便要凍死在趙王妃的冰室里了?
她的身子極為不適,頭腦也渾渾噩噩,時不時泛起一陣鑽心之痛。腦中的疼痛帶來的,還有月復中的隱隱不適,唐谷溪盯著冰冷的地面,呆呆不作聲,忽然胸腔涌出一陣惡心,她急欲嘔吐,可張開口後,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連續一個月的車馬勞頓,風雨顛簸,唐谷溪本就身子虛弱,加之精神長久的疲憊和緊張,到了天子腳下,還未來得及喘一口氣,便又聞此噩耗,怎能不心氣上涌,暈厥過去?……如今一天醒來,油米未進,卻又遇上趙王妃,新仇舊恨只能任她發泄,她無力招架。初春的夜晚本就寒涼,便是一個鋼鐵的人,也耐不住這樣的寒冷,更別說她此刻這副模樣了。
她無比想念在盛歌的日子,想念初來涼禹的日子,那時的她,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先是有爹娘的疼愛,後有蘇宸的庇護。可當初的她並不知足——在盛歌,她是唐家大小姐,父母健在,衣食無憂,內有玉茗作伴,外有師哥相知,卻日日惹爹娘生氣,日日想著逃出去,逃離那個「囚籠」……
殊不知,離了爹娘,離了盛歌,是陷入了另一個「囚籠」,另一個更大的「囚籠」。
如今,她已沒了回頭路。拋棄駱王妃?拋棄師娘?拋棄林落和林尋等人?拋棄等待她的一如十三娘般的南國子民?拋棄這一路上,為了她而死去的那些陌路人?
她不忍,她不忍。
月螢姐姐的臉又浮現在她面前,她溫婉地笑著,為他們輕彈琵琶,坐在月華滿天的小院中為他們斟酒擺菜,對他們痛哭傾訴……她面上蒙著一層白紗,遮擋著那塊鵝卵大的傷疤,她眉眼清潤、語態柔和,本想要安心度日,風平浪靜地度過余生……
她該死嗎?月螢姐姐該死嗎?
林落該受傷嗎?為了一個小小的木墜,她值得燒傷她拿劍的右手嗎?為了除掉後患,她值得利箭穿身、命懸一線嗎?為了遠赴北國尋找素未謀面的自己,她值得為師娘拼命如此修煉嗎?為了順利讓林尋和她回到西州,她值得披上戎裝走上生死未不卜的陌生沙場?
林尋,一個林派劍法的少掌門,本該過著如她一樣的無憂日子,卻歷盡艱險,無怨無悔陪著林落踏遍了五國疆域,心中有苦有恨從不道出,在她面前永遠是一副沒皮沒臉的逍遙模樣。
林肅師父對她的厚愛、賜予她的青玄劍;師娘隱忍堅守的二十年、對父王及母後的耿耿忠心;姑母忍辱負重、如履薄冰的異國宮中生活,為南國後嗣族人所操的心……
她還想做回以前的唐谷溪?以前那個自高自大、無憂無慮、目下無塵的唐谷溪?縱使她之前想,現今也不想了。之前是迫于師娘,現今是自己決意。
自己決意,不能死,要活下來。
活下來……不能凍死……
「吱啦——」
驀地,門口吹來一陣寒風,將蹲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的唐谷溪,吹得一陣亂顫。她使勁睜了睜眼,恍惚間看到一個人影走進,此刻的她,早已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
「站起來。」那人冷冷說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