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並沒有居住多久,所以宅子很大,但其實需要收拾的東西其實不多,清嘉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情緒,開始忙碌的起來。
只用個兩天就收拾妥當,陳巘在離宜縣大約三十里路的陽陀河邊的一個小村莊找到了落腳之處。
這是一個專門依靠養蠶為生的村落,家家戶戶養蠶,民風淳樸,沿河而居,周圍不遠處還有幾個不小的淡水湖泊,漁業也比較發達,背後靠著的是棲霞山,山上的藥材山珍,飛禽走獸不少,這樣算來也是山清水秀。
屋子是從一個獵戶那里買來的,四間茅屋,陳巘又村子里的工匠蓋了三間竹房這才將人安頓下來。
清嘉本來心情失落,但是來都了新的住處,一切所需都無,她倒也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感傷。安頓好陳母後便忙著布置屋子,寬敞明亮的主屋自然是給長輩的,而小兩口的臥房正好和∼陳母的屋子相對,一推開窗就可以看見屋後被人開墾過的菜畦,雖然可以看出已經久未有人打理,但好在是嚴冬,天氣嚴寒,雜草倒是不多。幾個竹架上纏繞著已經枯死的藤蔓也不曉得是什麼蔬菜,只是在那野草相映之間還有些芥菜正旺盛的生長著,不仔細看還真分辨不出來呢。
這里環境優美,空氣清新,雖不比宜縣的宅子寬敞,但是眼界卻更加開闊了,遠離了鬧市的繁忙,這里清靜的很,想來讀書做文章是需要靜思的,這樣一看到也許更適合自己夫君安心讀書呢。
清嘉想到這里便高興了起來,心中的對宜縣家宅的不舍也消減了些。
陳巘見她站在窗邊一動不動看的入神,眉眼間竟是舒展,可見心情很好,不由的受到感染,夫妻本是一體,這話果然沒錯。
他替她將梳妝台搬到了窗邊,以後她每天起床打開窗面對的就是青山,他會在屋後為她再做一架秋千,再種上一院薔薇。
終歸才十六歲雖然已經嫁為人婦但卻被陳巘寵的像個孩子,前一天還戀戀不舍的感傷現在就像只歡快的小鳥一樣飛進飛出的整理屋子了。
但讓清嘉不解的是書房明明已經整理好了,但卻不見陳巘繼續讀書,這幾****尋了些木料來在空曠的屋子前做了一排半人高的籬笆柵欄,呈半圓形把幾間小小的屋子包圍起來。
清嘉雖然不解但也不敢多勸擔心惹他不耐,看他胸有成竹,悠然自得的樣子想必是有自己的主意吧。
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他,絲毫不曾摻假。
村子里的人見到有人喬遷便都來串門,附近幾戶人家在她家修房子的時候都有來幫忙,清嘉已經認得很熟了,一口一個嬸子嫂子的,活潑開朗,熱情好客的模樣讓人不禁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年輕俊俏的陳家小娘子。
陳巘看書的時間漸漸少了,前幾日還將仔細收起來的闢元槍拿出來上了油,清嘉看著那鋒利閃著銀光的槍頭,倒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心煩意亂的很。
但很快又轉憂為喜,因為陳巘為她移栽了幾棵高大喬木,有泡桐樹,香樟樹,桂花樹,甚至還有一棵柚子樹,這些樹木都已經長成,高高大大的立在屋子前倒像是形成了一道天然的保護屏障,清嘉看的歡喜趕忙拿小桶裝著水一一澆灌。
還不等她忙完,他又不知道從哪里抱來了一只剛斷女乃的小狗,渾身通白,蜷縮成小小的一團,不時的低聲叫喚著,那聲音真是既輕又細還綿軟,讓清嘉心瞬間柔成了一汪清泉。
陳巘看著她笑靨如花,柔軟嬌女敕的唇瓣微微張合,像極了那木棉在緩緩綻放的動人模樣。那明亮的雙眸彎成暖人的弧度,四月間紛飛的桃花恐怕也不及那嫵媚的嬌艷。哪怕是粗衣素服,木簪綰發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純淨美好。
清嘉本來自卑,但也許是最近一年多被養的好了,縱然不是華服美食的嬌慣但沐浴在愛河中的女人總是從內而外散發出溫柔甜蜜的氣韻。
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倒也不好不壞,平靜悠然。開春之後,天氣暖和起來,清嘉忙著跟村子里的婦人們學習一些養蠶的手藝,婦人多嘴,知道的不多卻也喜歡擺談。
那一日,陽光正好,天氣微醺,正是好時候。在宜縣給人當繡工的劉大娘給大家帶回來一個驚人的消息,西北夷族起兵入侵嚴朝邊境,十萬重兵壓陣,短短半月不到已經連克三城,朝廷震怒,派兵討伐。
因為東南海患一直不絕,嚴朝連年用兵,此時已經是軍隊虛空,劉大娘懷有身孕的兒媳婦恐怕只有半月就要臨產于是早早跟老板告了假回家,誰知還沒出縣城門口就看見城里亂糟糟的,到處都貼著征丁的檄文,她家兩個兒子,如果真的打起仗來小兒子必定要被強征進去。這才慌了神,又驚又怕,還沒到家就已經惶惶不可終日,泣不成聲。
村子里一听這個消息瞬間炸了鍋,他們只是平頭百姓,雖然地鄰華都但有些人卻也一輩子都沒進過皇城根底下,莫說什麼政治,讀過書的都少之又少,自從陳巘他們搬來之後,村里這才有了教書先生。一輩子都勤勤懇懇的活著,像牛一樣為了自己的家和兒女付出著,哪里肯為所謂的朝廷和皇帝賣命。
嚴朝的征兵制度比較嚴苛,尤其是在戰事緊張的時候,一般情況下是一戶出一人,但這次西北,東南皆有戰事,軍隊空虛的厲害,所以臨時頒發的告示上明確表示︰每家每戶最少出一人,其次逢三四抽二,逢五六抽三。
一時間真是雞飛狗跳,家里男丁多的都趕緊帶著干糧和衣物逃到了山上去,只求風聲過了再下山。
整個村子都亂成了一團,清嘉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別人一亂她也跟著心慌起來,不等陳巘下學就已經站在門口的泡桐樹下左顧右盼。
一直等到晌午時分,那一襲白衫才緩緩歸來,清嘉瞬間就像是魚放歸了水,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
陳巘見她神色尚有幾分焦瘁,拉住她正在布飯的手,道︰「怎麼了,這臉色不大好的樣子。可是病了?」
清嘉看了看他,這才長噓一口氣,道︰「你可知道西邊起了戰事,現在朝廷正在到處抓丁呢……」她的語氣仍有些驚魂未定,後怕的很︰「我真害怕你也被抓去。」
現在到處都人心惶惶,無怪乎清嘉會那麼想。
陳巘听後頓了下,清嘉站起來,慌張道︰「要不你也到山上去躲躲吧,等風聲過了再下來……」
不等陳巘回話她就忙著要去收拾包袱,誰知卻被陳巘一把拉住,她回頭不解的看他。
「躲不掉的。」陳巘不忍看她驚慌的表情,定了定神,道︰「戶籍官府都記錄在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家的旨意如何能逃得開,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
清嘉不願意相信,陳巘輕嘆,安撫道︰「更何況,私逃兵役乃是重罪,累及家人,屆時定是後悔不及。」
話一落下,清嘉的眼淚也跟水晶珠子一般滾滾而下,傷心極了。
「怎麼會有這麼不講……道理的律法,家中就……一個男子……戰場凶險,若是有什麼……」許是情緒太過激動,她哭得不能自已,話不成句︰「我不要你去……嗚嗚,我不要你去……」
陳巘心中無奈,酸澀的厲害,只能急忙輕撫她的背脊為她順氣,見她哭得滿臉通紅,心疼至極,手忙腳亂的安慰︰「別哭,別哭,哭壞了身子可怎麼是好。」
她哭的那麼傷心,真是把他一顆心都打碎了,這淚泉井噴似的沒完沒了了。
「嘉嘉,你听我說,」他扶住她的肩膀,直視她的雙眸,眼神一如當時初見的深邃柔澤,仿佛漫天的星辰都墜落在他的眼底,清嘉止住哭聲,抽噎道︰「說……什麼……」
「陳家蒙冤,如今只剩下我一個,我原本想通過科舉入朝為官,可如今皇帝昏聵,唐太師把持朝政。」他一點點向她剖析︰「當初唐友年便與淮相積怨甚深,和陳家也是多年不睦。現如今陳家只剩我一人,我若科舉從文,他豈能安心,必定不會讓我如願,到頭來也不過是白費功夫罷了。」
清嘉听得入了神,雖然不懂什麼朝堂政治,但看他語氣沉重也知關系重大,只能怔怔的听著。
「唐家的勢力盡在朝堂,軍隊上尚且力有未逮,還未完全掌握。若是我從軍去或許還有一線轉機,西北事大,若是假以時日,前途尚未可知也。」
越是凶險的地方越是埋藏著重大的機遇,他思量此事已經很久,只是不放心家中病母與妻子,但是這次的機會實在難得,與其這樣庸碌一生,還不如戎馬為戰,拼個前程。
清嘉見他說的認真,一時也無話,雖然知道的不多但她深深了解這個男人身上背負的東西是有多麼的沉重。
家族,妻兒,榮辱,家國。
自幼長于公侯世家的男子,怎能沒有大的志向,在這荒野山村埋沒才華對他而言確實是太殘忍了。
陳巘半蹲下來,握住她的手,眼神中有些許希冀,像是點亮瞬間的夜空的煙火一般,恍如那一刻,紅梅相映,一眼不疑,讓她淪陷在他的眼底。
「用狀元夫人換個將軍夫人,可好?」
清嘉深吸一口氣,空出的那只手輕撫他的英俊的側臉,再劃過精致的眉眼,在眼淚滴落的瞬間,輕聲道︰「到底是個有本事的,去吧,我答應你……」
哪怕未來有太多的不可預知,哪怕可能徹底改變你我的命運,哪怕我要的不過是粗茶淡飯,聊慰此生,你要的卻是波瀾壯闊,戎馬一生。
陳巘嘗到她的淚,真的,好苦,好澀。
嘉嘉,對不起,哪怕明知道你的心意我卻還是克制不住內心的悲憤和痛苦,我的責任,讓我走的每一步都好沉重。
很想留在你身邊,哪怕只是閑雲野鶴,哪怕只是潦草一生。
雖然,明知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