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西北的戰事很是嚴峻,夷族勢如破竹已經連克數城池,嚴朝上下各地均在征丁,人數一夠就趕緊奔赴戰場。
陳巘能夠感知到這次戰爭的殘酷和嚴峻,若非萬分危急,華都地界內是不至于這般大興征兵的。
這些人里除了少數走投無路,求個溫飽的之外,其余的絕大部分都是被強征來的,家中有父母妻兒,平日里也沒經受過什麼軍事訓練,只道是莊稼漢子,雖有幾分氣力但終究本性淳樸做不來戰場拼命,你死我活的活計。
這不,幾天急行軍下來才剛剛走出華都地界沒多遠軍中就已經有不少人病倒,看事態估計還要繼續惡化下去,倒也不知道真正趕到了被圍困已有半月的雲城,這些人里還有多少能夠上得了沙場。
陳巘自從進了軍營便是沉默寡言,倒是那李達是個八面玲瓏,世故圓滑的人物,為人雖有些不拘小節,但倒也頗有幾分不羈的豪爽。
這幾日或許果真如清嘉所言那般,陳巘食不下咽,每每到了用飯的時間都是興致缺缺的模樣。李達知道他思念親人,心情難免低落,每次打飯的時候就會趁機多要兩個饅頭,他早已與火頭營的人混熟了,這點小事不在話下。
陳巘本無食欲,但李達卻總是勸他多少用些,畢竟路程遙遠,這連日來的長途奔勞沒有體力可不行,若是害了病誰又會顧著你?
上位者哪里會管他們這些貧苦百姓的死活?
陳巘這幅害了相思病的模樣,李達粗中有細自然是明白的,知道是心病還心藥醫,便勸解道︰「你這般不思飲食,還沒到邊關便已經去了半條命,家中的妻子日日盼著你回去,你這般糟踐自己若被她知曉了想必也會心急如焚的吧。」
他拍了拍陳巘的肩,語重心長道︰「哥們兒我倒是無牽無掛,上無父母兄姐,下無妻兒弟妹,若是不幸折在了戰場,那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可你卻不同,若是有個閃失,你叫你的母親怎麼能接受得了?你妻子以後又該何去何從?她還日夜盼著你回去夫妻團圓呢!」
李達說得在情在理,陳巘一想自己若是真有個不好清嘉知道後不知會傷心成什麼樣子,心中掛念,倒是不敢再厭棄飲食,慢慢的開始用些飯了。沒幾日便已經漸漸習慣了軍營中的生活,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但精神卻好了很多。
陳巘也在心中嘆氣,只覺得自己也是矯情的很,這次明明是他主動求去,可真的到了離別的時候才知用情已深,相思入骨。
這麼想著,心中暗暗下定決心,若是真能平安回去,以後一定要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時每刻。
有些人,她在你身邊的時候,你或許不意,但真的不在了卻又處處不習慣,想的掏心掏肺的,折磨熱的很。
所以這才有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的人憔悴的千古名句。
但這般情景真的落在自己身上,這才曉得哪里是衣帶漸寬,為人憔悴可以形容得了的。
李達見他竟真的自己想開了,終是放下心來,陳巘也見他性格豪爽直率像是個值得結交的人便也與其親近了許多,漸漸的听他講到自己的身世。
莫看他狂放不羈的性子倒是頗有幾分江湖游俠的豪氣,但其實也是命苦得很。父親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從小拋棄了他們娘倆,一直都是母親帶著他艱苦度日,長到七歲,母親便久病去世留下他一人艱難過活。這個沒爹沒娘的娃,村里人看他可憐倒是願意施舍幾口飯,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十歲那年家鄉發了大水,村子便淹了。他抱著房梁木順著洪水竟然也奇跡般的活了下來。
後來便開始流浪,十歲的女圭女圭哪里有什麼謀生的技能,只能沿路的乞討,做過富家下人,當過鐵鋪的學徒,做過酒樓的廚子,潦倒不堪的時候也做過地痞,混過青樓打手。
如今也不過二十有二,但人生經歷卻意外的豐富。
雖然青樓是個不干不淨的地方,但他卻待了很多年,在里面本有個相好,後來也是因他那個相好得罪了當地的權貴之子,這才不得已跑路。
他一路上到了很多地方,終是到了華都,可盤纏用盡。小時候的記憶讓他不願意再乞討,這時恰逢嚴朝征兵,他索性進了軍營,最起碼也混個溫飽。雖說刀兵無眼,但他還是有骨子男兒的豪氣,想著自己落魄不堪的很,說不定哪天也就是個暴斃街頭的命,那還不如上了戰場,殺得幾個蠻子也算是不枉此生了罷。
若是蒼天有眼,他能夠有幸拼得個一官半職那就更美啦!一輩子也算是有了出息,定要教那些曾經欺侮于他的人好看!
說到底,落到如今的地步,他心中終究是咽不下那口氣的。
李達的思想很簡單,目標很明確,陳巘終是知道他連日來隱隱的亢奮是為何了。
這種人若是上了戰場那定是以一當十的勇猛吧,一無所有的人沒有任何顧忌往往能夠將生死置之度外。
李達說完困極便美美的睡了,陳巘望著漆黑的帳頂,對比之下,兩人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
但他總要比李達要好上很多。
畢竟,他還有家,他還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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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巘抵達邊關的時候,清嘉所養的蠶寶寶已經吐絲結繭,成果很是喜人。
村里來了專門收購蠶繭的商人,隔壁鄰居的張大娘便來知會一聲,清嘉搖頭,淺笑︰「謝謝大娘,這蠶繭我不賣的。」
張大娘奇道︰「你不賣拿來作甚?」
「這是我一次養蠶收獲,我想留著抽了絲給我夫君做兩身里衣。」
清嘉想到這里心里不免有幾分甜蜜,神色也溫柔了很多,連帶著收拾蠶繭的動作都越見輕柔。
張大娘倒是不懂她女兒心態多嬌,便勸道︰「我說嘉嘉啊,做里衣你扯幾尺棉布就好了呀,哪里用得著這些!」
清嘉呆呆的模樣讓張大娘看了直嘆氣,只道她天真,道︰「你可知從蠶繭到絲綢需要多少工序?再說了,我們普通人家哪里用得著這名貴的東西,還是听大娘的話賣了吧。」
小小年紀,丈夫入伍,留下她一人照顧病重的婆婆,模樣脾氣都好得沒話說,這麼乖巧俊俏的孩子怎麼能不招人心疼。
所以平日里有個什麼幫襯的她都義不容辭,見她年輕輕又什麼都不懂,但那一片赤誠之心倒是讓人感動。
這對小夫妻雖然才搬來不久,平日里雖然也不見得粘膩,但無端端的就讓人感覺感情很好,
清嘉一听倒也進了心里,是啊,她什麼都不懂呢,縱然把蠶繭剝出了絲那也成不了衣裳呀。
這樣一想不禁有些失落,張大娘模了模她的頭,還真像個孩子,不由得嘆氣︰「罷了,你想留著就留著吧,等你抽完了絲,我給你織成緞,你拿去給裁縫讓她幫你做成衣裳吧。」
清嘉的眼楮瞬間被點亮,眼角微微一彎,真是桃花欲燃。
「謝謝大娘,謝謝您,」她抱著張大娘的手撒嬌,一個勁兒的道︰「您真是最好啦!」
張大娘拍了拍她的頭,她自己沒有女兒看著她那麼懂事不由得喜歡,可惜她早早的就嫁人了,要不然自己兒子能有機會就好了。
清嘉喜滋滋的搬著那一筐蠶繭進了里屋,最近老是下雨可千萬不能受潮了呀。
不過,下雨……
她望了望屋外面還飄著毛毛雨,路面更是一片泥濘,不由沉思,不知道他那邊怎麼樣了,天氣可好,到邊關了嗎?
可惜,無論她怎麼問答都無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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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都距離雲城路程有將近兩千里,中途峽谷山地多得數不甚數,地勢險峻,步行艱難,這些都大大的拖慢了行軍的速度。
陳巘他們已經在這片大山中走了三四卻還是見不到頭,李達他們已經有些疲累不堪,抱怨聲起。
畢竟山中多野獸,蚊蟲蛇蟻也是防不慎防,頭兩天在路上偶爾能在休息的時逮到幾只兔子啊,山雞之類的野味也算是牙祭了。
可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地勢越來越高,尤其是峽谷,那一線天只允許一人過,這緩慢的速度著實讓人心急。
但急又有什麼用呢?
相比李達的煩躁,陳巘倒是沉穩的很,因為他知道如今這些都還只是開胃菜罷了,後面真到了戰場,刀槍劍雨,直面的便是生死,這些算的了什麼。
終于,第五天的時候有了令人振奮的消息,李達精神一震,回來說︰「明天出了前面的虎口峽後面的路就好走啦!普西古道和官道直通雲城,」他啐了一口,罵罵咧咧︰「他女乃女乃的,總算要走出這個鬼地方了!」
今晚輪到陳巘他們營帳的人守夜,陳巘看了下天色,陰沉沉的恐怕要下雨便和李達去多找了些樹干回來。
于是跟營帳報備了一下,營帳沉吟了一會兒,道︰「去吧,但別走得太遠,快些回營。」頓了一下,警告道︰「別動什麼歪心思,你們也該知道臨陣月兌逃的下場。」
實在也不能怪營帳的小心,最近時有人逃跑,上面的將領很頭疼,下達了命令︰若發現有逃月兌者,就地處決,家人連坐。
李達領了命令就跟陳巘沿著附近的山路找些干柴,倒也不走得很遠,一回頭就能看到大軍營帳的位置即可。
一會兒就覺得太慢了,于是兩人就分開行動。
陳巘往西,樹木茂盛,藤蔓叢生,雜草頑強,他走到一片林地里,發現地上竟有好幾處起了篝火後剩下的木炭已經還未燃燒完全木材。旁邊有些凌亂的腳印和食物的碎屑,看樣子人應該是剛走不久,再看那堆木灰凝結成塊。
像是想到了什麼,陳巘猛然起身,環顧四周,突然破風一箭直取面門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