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巘率兵日夜兼程,舟車勞頓抵達東南洵羊城的時候已經是十日之後的事情,這時海寇已經佔領了沿海四座城池已經打到了泊隆城,所到之處無不劫掠一空,百姓流離失所,奔波逃命,苦不堪言。
在此之前,周圍地區的軍隊已經就近調兵支援泊隆,兩軍之間進行了幾場戰斗之後損失都頗為慘重,如今已經進入了僵持對峙階段。
彼此的兵力都已經傷亡過半,如今都在等待援兵的到來好決一死戰。
不得不說,嚴朝的軍隊在經過這連年的戰亂之後,整體軍士的水平均有不小的下降,陳巘率兵與守軍會合的時候,所見的大多數盡是些老弱的傷兵,尸骨累累,哀聲遍地,足可見戰爭對于有一個民族的摧殘到達了何種地步。
如今壯年男子已經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一路趕來,在路上見到的在地里做農活的幾乎都是=.==一些老弱婦孺,這樣下去,前途不容樂觀。
不管他們承不承認,嚴朝如今的形勢已經是江河日下。
正因如此,陳巘才心生感嘆,若是這江山再由那個昏君糟蹋,遲早有一天要走向滅亡。
若他是個文臣,或許他還可以做一番憂國憂民的姿態,吟詩作賦,呼朋喚友,感嘆一下天子無德,黎民受苦。可他偏偏是個武將,如今的形勢根本容不得他思考這些。
陳巘站在高高的城樓上俯瞰全城,滿目銀白,心中卻念起家中妻子,心情郁郁。
路上已經看過戰報,海寇的援兵也已趕到,如今正在泊隆城修整,恐怕不日雙方就會有一場大戰。
陳巘已經不是第一次跟他們交手,雖不至于知己知彼,但卻也胸有成竹。畢竟,早已是身經百戰,萬事具定,所以心中並無大戰將臨的緊張感。
只是……
如今對方已經連克四城,如此神速,可見也是有股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勁兒。
這樣一來的話,戰爭很有可能拖延許久不得結果,但清嘉的肚子卻是再也等不得了。
若是任她一個人生產,那他自然是不放心的,即便是母子平安,那以後想想也覺得遺憾。
總歸是第一個還很可能是唯一的孩子,他如今滿心期待卻不得不遠赴戰場,只盼著遠在華都的清嘉和肚里的孩子都能夠平安健康。
「大將軍,糧草兵馬俱已點齊,正在城下待命。」
李林這次雖然掛名是先鋒將軍,但卻還是一直都跟在陳巘身邊,李達早已經在前面開路了。
兩人都算是陳巘的老部下了,自然知道陳巘這滿臉凝重不是為了戰爭,自己也是個當父親的人了,遙想當初妻子臨產自己卻不能在身邊,那種掛念和擔心仍然記憶猶新,如今見他也頗有幾分感同身受,猶豫了下道︰「將軍,夫人在華都定然會保重身子,這區區海寇,不足為懼,用不了多少時候就能還朝和夫人團聚了。」
雖說是上下級的關系,但卻早已經過命的交情,陳巘的出事為人一直為他所敬重,這才有了這番言辭。
陳巘知他好意,但卻還是滿心愁緒︰「……但願如此。」
大軍只在泊隆城略作停留便即刻開拔,雪地奔襲一整夜才抵達洵羊城,同樣是沒有過多的休息,只是略作修整,陳巘便下令︰
「留下部分在此扎營,其余人隨我出戰!」
李達和李林分別為左右先鋒,重甲步兵開道,陳巘騎兵壓後。那個時候天色尚早,剛好打了個對方措手不及。
彼此雙方,這剛一交手便直接進入了白熱化,陳巘親自上陣,大大鼓舞了嚴軍的氣勢,一時之間竟然是死死的壓制住了對方。
海寇們也有些被打蒙了,嚴軍一上來便是勢如破竹的氣概,這跟前些日子交手的那些守軍完全不同。
確實,這三萬是陳巘手下的精銳部隊,隨他從西北打到東南,個個身經百戰,意志堅定,乃是如今天下,嚴朝軍隊中的靈魂所在。
這麼多年來,一直由陳巘親自訓練,親自帶領,縱然是陳巘回朝也將其安扎于華都近郊,時不時的總要去軍中看看。
因此,這支精銳從來都只認陳巘一人,只要有這支精魄在手,那便是劍鋒所指,所向披靡!
所以當初陳巘那樣自信,若真是忍無可忍,縱然覆了家國,那又何惜?
戰斗足足打了兩天一夜,終于是攻破了洵羊城的大門,海寇見勢不妙,棄城而逃,陳巘縱馬率先進城,後面便是重兵緊隨。
「速度清理戰場,城東安營,城門插哨,俘虜全部關押在城南。」
聞言,李林和李達對視一眼,略有不解,陳巘率兵,每克一城,絕不留人,所有俘虜均是就地處決,這次怎麼就……
這倒不是陳巘突然變了性子,而是他在念頭閃過的瞬間想起了那日離開之前,他將臉貼在清嘉的月復部,那孩子就一直在肚皮上踢踢打打,那一拳一腳貼在他臉上,讓他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
即將為人父母,他如今不能陪在它母親身邊做什麼,而今也只有少造些殺孽,權當做為他們母子積福吧。
孩子,你要乖乖的,不要讓你娘難受知道嗎?
爹爹縱然是在遠方也記掛著你們,萬萬不要讓她難過,明白嗎?
……
與此同時,清嘉正在命人將院子里厚厚的積雪堆起來做成雪女圭女圭,往年華都縱然下雪也是零星幾點,還不等落到地上就已經化了,哪里有今年這樣雪勢浩大。
雖然要冷上血多,但清嘉還是很喜歡,還特地拿出了些舊衣服和帽子套在上面,鼻子是紅紅的辣椒,眼楮是圓潤的卵石,還有彎彎的嘴。
若不是身子不允許,清嘉真想自己親手上陣呢。
兩個大的,一個小的,一家三口,縱然是沒有生命的雪女圭女圭此刻看起來也頗有那麼幾分溫馨逗趣。
清嘉站在走廊上注視了良久,心中竟也是說不出的平靜祥和。
這已經是陳巘離開的第十三天了,孩子也在肚子里安安穩穩的待到了第六個月上,若無意外,再有三個月左右他們就該見面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呢?
清嘉有些時候也在想,可是總也沒個具體,大概也就得出男孩的應該像陳巘多一些,女孩的話應該跟你自己像一點。
每次想到這里她就拿起小鏡子對著瞧,沾沾自喜的想,不管像誰模樣都肯定不差啦。
手里的小衣服,小鞋子之類的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她也閑了下來,劉仲謀來給她看過幾次,說是一切正常,若要是想日後好生產便要多運動,所以清嘉也不再每日的躺在床上了,偶爾也愛走動走動,即使是在屋子里繞幾圈也是好的。
日子就這麼過著,度過了最寒冷的一段日子,春天也來了,雖然遠遠不如往年溫暖,但開春之後倒是見了幾次太陽,但清嘉不敢大意,只能遠遠的看著也不敢出去走動,畢竟雪地路滑,若有個什麼萬一豈不是要悔恨終生?
輪到了七個月上,劉仲謀也來的勤了,單從醫術上來講,若論外傷和奇癥,那自然是清嘉技高一籌,但是若說到這女子妊娠生產,那卻是劉仲謀知道的更多。
畢竟後宮存在的意義,除去皇帝個人喜好那繁衍皇家子嗣是第一要緊的事情,所以太醫院的太醫們幾乎個個都是婦科的個中翹楚,更遑論乃是太醫院院首的劉仲謀了,其專精程度可見一斑。
這天,劉仲謀給清嘉請了脈之後,臉色略有幾分凝重,清嘉見他頗有幾分欲言又止的意思,這便吩咐左右四周的丫鬟退下。
清嘉收回手,心情也有幾分忐忑︰「可是孩子有什麼問題麼?」
劉仲謀遲疑了片刻,道︰「嘉嘉,從脈像上來看,你略有氣血虧空之兆,胎氣也由強變弱,你今日胎動如何?」
清嘉到這個時候心中已經有些慌了,模了模肚子,猶豫道︰「確實要比前些日子少了許多,我當它是比以前要懂事了也不再折騰我……」
劉仲謀神情更嚴肅了,鄭重其事道︰「嘉嘉,你可願意讓我為你辨一下胎位?」
清嘉一愣,臉刷的紅了,吶吶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也是醫者,再是無知也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當下踟躕起來,無論如何,劉仲謀終歸是個男子,正所謂男女有別,這辨別胎位是需要孕婦**月復部,大夫再憑借經驗和所學醫術推斷胎位是否正常,這是女子順產和難產的關鍵。
這不是尋常大夫能做到了,得虧劉仲謀醫術精湛才有此造化。
此時,劉仲謀看出清嘉猶豫和顧慮,微微皺眉︰「嘉嘉,這不是兒戲,」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這不僅關系到孩子的健康,還關系到你的生命。」
若真是如他預料到那般,那……
清嘉沉吟了半晌,終是抬起頭,微微點頭。
劉仲謀是大夫,眾人均為平等,不分男女,清嘉在床上躺好,強忍著內心的羞怯和不安,輕輕的撩起一點衣服的下擺。
「再高一點。」
聞言,清嘉臉更紅了,慢吞吞的又拉高了一點點。
劉仲謀無奈︰「還要高一點。」
她手一顫又拉上去一些些。
最後,劉仲謀干脆直接道︰「至少要把肚臍露出來。」
清嘉轟的一聲,腦子亂成一團,臉紅的不成樣子,遲遲的不肯動手。劉仲謀也不好逼她,只能站在一邊靜靜的看著她。
慢慢的,清嘉將臉埋進了被子,心一橫,一次到位,露出了雪白的肚皮。
此刻,她的心是撲通撲通的狂跳,天哪,怎麼辦,她真的覺得好難為情啊!
不管她怎麼難堪不適,劉仲謀卻沒有多余的動作,雙手貼著她的肚皮,細細的在月復部四處類似于按摩的推拿。
良久方畢。
清嘉一感到他收手,趕緊將衣服拉下來蓋住肚子,劉仲謀將她輕輕扶起。
「怎麼樣了?」
她迫不及待的問,心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懸著,如今問的也是既害怕又好奇,對孩子的關心戰勝了一切。
劉仲謀的臉色比剛才還要差,讓清嘉暗道不好,果然——
「嘉嘉,你恐怕是胎位不正。」
話音剛落就見清嘉煞白了一張臉,劉仲謀于心不忍,連忙安慰道︰「你不要太擔心,這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清嘉腦子里嗡嗡作響,胎位不正——
為什麼會是這樣!?
乍一听聞這個消息,清嘉頓時接受不了。
女人生孩子便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古往今來有多少女子過不了這一遭便都紅顏薄命,撒手人去。
這胎位不正莫說是孕婦便是尋常人听了也要臉白三分,因為此癥極為凶險,非常容易造成女子難產和血崩。
這兩者均非兒戲,輕則傷身,重則喪命。
只是誰家女子不生子,于是因為難產一尸兩命的事情時有發生,這些日子清嘉听得多了心中也有了些許怯意。
如今听得劉仲謀下了話,當下心都揪成了一團。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千注意萬小心怎麼也還是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清嘉只感覺自己眼前暗淡無光,神智搖搖欲墜。
若是此刻無人,她真想大哭一場,但偏偏又是不能,只好打起精神,強作鎮定,看著劉仲謀,問道︰「為今之計,您看如何?」
劉仲謀思忖片刻,道︰「我先為你扎針,你且看清楚,仔細的記下來,每日兩次。再配以艾卷炙至陰穴,一天一次即可。」
說罷,劉仲謀又開了一張單子給她,清嘉接過來一看便是尋常的當歸,白術,黨參之類的藥材而已,但她看過之後還是珍之又重的收了起來。
劉仲謀一邊施針一邊囑咐︰「你的針灸于我早已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不能每日都來,你自己也可以為自己施針,先觀察些時間再說吧。」
此後,他又交給清嘉一些有助于調正胎位的鍛煉動作,清嘉都牢牢記住,不時點頭。
劉仲謀看著清嘉蒼白的臉色,還是略不忍心,道︰「不用擔心,好好養胎,孕中不宜勞累傷神,這樣對孩子不好。」
清嘉模了模肚子,輕輕的點頭︰「嗯。」
語氣還是傷心低落的很,沉默了片刻,她仰起臉,問劉仲謀︰「若是些時間還是如此,那當如何?」
劉仲謀被她問得一愣,本不欲直面回答,但耐不住她的固執和堅持,只能嘆了一口氣,道︰「若是那般,這孩子定然是等不及足月便要催產下來的。」
不管是為了母體,還是孩子,這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只是,清嘉听了,當下有些受不了,眼楮倏的紅了。
天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