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意識還陷在臨死之前殺了梅氏的痛快,沒有能殺到最想殺之人的不甘,以及很快就會在黃泉之下見到哥哥的愉悅,耳邊卻傳來一個充滿關切的聲音。
舒嫣華微側過頭,看著眼里面上全是滿滿關切之意的春兒,就連聲音里也是飽含關心的味道,她的嘴角一點一點微微上揚,眼里溢滿了笑意,面上滿是歡快愉悅的神情。
春兒有些怔愣,更有些晃神,大小姐不過小小年紀,還沒有長開,就已經美到如斯地步,等再過幾年,恐怕侯府求親的門檻都被踩爛了。
「姑娘,您笑什麼呢?」春兒有些不解,染了風寒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嗎?
春兒一邊問著,一邊輕手輕腳的扶起了舒嫣華,拿了個靠枕放在她身後,讓她半靠在床上,又給她掖了掖大紅底繡五蝠捧雲團花的厚錦褥,而後又轉身,在酸枝木雕流雲圓桌上端起一碗湯藥。
春兒看著少女蒼白的臉色,很是心疼︰「姑娘,來,這是大夫給你開的藥,快點喝了吧,喝了身子才會好起來。」
真是一個為主子擔憂,關心主子,謹守本分的好丫環呀。
舒嫣華笑得更歡快了。
瞧瞧,就是因為喝了春兒端來的藥湯,所以承受萬蟻啃噬骨肉的痛苦死去,現在,這一幕再次上演,她該說什麼好呢?
「小姐」春兒差點想不顧尊卑去探探主子的額頭,看看是不是起熱了,怎麼小姐整個人變得奇怪了?
「我笑是因為,想到一些開心的事」
舒嫣華卻不管春兒奇怪的臉色,只是回答先前她問的話,見到你很開心,因為不管是在夢里還是怎樣,你在我眼前,我就不會放過你這個給我下藥的忠心耿耿的好丫環。
我笑更是因為,見到你這副關心我、心疼我的模樣,十分佩服,我更想看看,倘若揭了你的人皮面具,下面會是什麼樣的魑魅魍魎。
春兒听不明白小姐那句話的意思,臉色顯得更加怪異了,她只覺手上一空,端著的白瓷碗就已經被小姐拿了去,她看到「咕嚕咕嚕」就把滿滿一碗湯藥喝光的小姐,整個人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這還是往日半點苦不吃,最不喜歡喝藥的小姐嗎?
春兒身為侯府嫡小姐身邊的大丫環,業務能力嫻熟無比,也謹守規矩,所以她很快回過神來,放好小姐遞過來的碗,再把裝有蜜餞的木匣子拿給了小姐。
舒嫣華笑得燦爛︰「哦,不用給我蜜餞了,我現在不想吃。」
春兒雖然覺得小姐今天整個人都有點怪怪的,有些習慣與以往不同,但眼前之人的確是她一直伺候的人,所以也只當舒嫣華染了風寒不舒坦,正在發小性子。
可是她心里滿是疑惑︰發小性子會改變一個人的小習慣和口味嗎?難道是小姐見到夫人今天沒來看她所以不高興了?
舒嫣華喝完了一碗藥,有些回味藥里的苦澀,嘗了苦,才能記住自己不過是活在別人堆砌的蜜罐子里。
她根本就不擔心藥里有什麼別的奇怪的東西,自她睜開眼,看見的是年輕的春兒,再打量自己細小的身子,雖然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倘若是未出閣之前的時候,梅氏對她用心的程度一點都不亞于舒妍玉。她不擔心府里會有人在暗地里對她做什麼事。
而她模了自己的身子,有溫度,喝過的藥,還是有溫度,就連扶她起來的春兒身上也是帶著溫暖的感覺,她內心竟然平靜如波,沒有半點緊張驚駭。
最差的也不過是下地府,她連下地府都不怕,除此以外,再發生什麼其他奇異的事她都能接受。
舒嫣華腦子在不斷高速轉動,開始慢慢試探起春兒。總得要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事才是。
「其他人呢?」
「今兒天色好,夏兒和秋兒在院子里給您曬一曬被褥和斗篷;冬兒那丫頭被我打發去廚房那里給您拿膳食了;今天您外祖家來了一位媽媽,秦媽媽出去見她了;至于齊媽媽,她兒媳要生了,您不是放了幾天假給她嗎?不過您昨天著了涼,染了風寒,齊媽媽這會兒怕是已經得到消息,可能往回趕了。」
春兒恭敬又謙卑的聲音在舒嫣華耳邊響起。
隨著春兒的講述,舒嫣華的記憶迅速就跟上了她的步調。
齊媽媽是她的女乃媽媽,在她生女兒小竹的時候,被選中成為她的女乃娘,一直都很疼愛她,齊媽媽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梅氏之外給了她母親溫暖的人。
齊媽媽一家子都是娘親帶過來的陪房,她還有一個兒子,在娘親的陪嫁鋪子里當管事,能力十分強悍,後來他們一大家子又變成她的陪房隨她去了謝家。
她記得,在她十二歲那年,女乃兄齊大力的媳婦臨產,齊媽媽跟她請了幾天假,就在孫子出生一天之後,得到她風寒的消息,立馬趕了回來精心伺候她。以致于連孫子的洗三禮也沒有趕上,她那時候一直心懷愧疚。
而她著涼的原因,是她那個九歲的好妹妹舒妍玉要畫一幅梅下美人圖,跟她撒嬌,還說除了她之外,府里根本沒有人比得上她這個美人兒,死活要她在梅樹下站著讓她畫畫。
梅氏對她和哥哥好,她也投桃報李,對小自己三歲的妹妹也是寵愛有加,被她搖著手撒了撒嬌,就答應了她的請求。
當時身邊的丫環,只有冬兒那丫頭明顯不同意,說小姐在樹下萬一吹了風怎麼辦?
可她當時笑著說沒事,舒妍玉又說自己會很快畫完,還準備了姜湯給她,還在她寬大的衣袖里塞了一個手爐給她,讓她取暖。
她見安排得這樣細致,心里也舒坦,結果當時恰好是過年的時候,天氣冷,手爐的暖和周圍的冷風一吹,冷熱交替,舒妍玉畫畫的時間還很長,于是晚上回去她就著了涼。
半夜被報了上去,梅氏立即讓人開了二門去請了大夫過來給她看診,然後不辭勞苦的一直守著她,到了四更天的時候才被人勸了回去。
第二天還押了舒妍玉來跟她道歉,還說要懲罰舒妍玉。她那時候感動于梅氏夜半的守護,于是開口給舒妍玉求情。
結果梅氏還是很生氣,說舒妍玉不懂事,害得姐姐大過年的生病,怎麼樣都要懲罰,但是又由于她這個苦主求了情,于是改為抄五遍佛經,順道是為她祈福,不抄完不準出院子。
于是,梅氏又獲得了一連竄的贊譽,譬如身為繼室善待元配留下的孩子,譬如賞罰分明,譬如這樣教養孩子很好,不一而足。
舒嫣華回憶到這里,就知道了是她十二歲過新年發生的事。
她把自己手掌上下翻了翻,輕輕撫模自己臉,感受著滑女敕的觸感,心里愉悅而滿足。
老天還是開了眼了,至少她回來了,不是嗎?回到一切還沒來得及開始的時候。
所以,梅氏,如果這次,我不求情,你真的會讓你女兒去跪佛堂嗎?
我很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