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寒回到京師的第一天,皇帝便冊立他為太子,隔天便進行了立太子大典。
大典之後,便是戰事大捷的慶功宴,所有在護國戰役上有功的人,都到了金鑾殿之中,連喬巧也不例外。為此,她還得穿上宮女為她準備的繁復宮裝,梳妝打扮一番,才能入殿。
以喬巧的個性,還是喜歡穿得輕便一些,不過她不是沒見過大場面,知道這時候不能太隨意,也只能無奈配合。然而轉念一想,她今日應該會見到向于嬌,打扮後的喬巧艷光四射,傾國傾城,這也算是穿上了戰袍,讓她不會因為平民的背景而遜色。
隨著宮人來到了金鑾殿內,她看到了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濮陽廣,約莫天命之年的年紀,卻有些臃腫老態浮現,只是五官仍能看出他年輕時候應該也是帥哥一枚,難怪濮陽寒有如此出眾的外表。
目光往右移,便是濮陽寒的座位了,他身著太子的袞袍,束發金冠,顯得意氣風發,英挺過人。不過喬巧欣賞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太久,便漸漸黯淡了下來。
因為她看到了站在濮陽寒身邊的麗人,氣質高雅,五官秀麗,亭亭玉立的與他並立,看起來郎才女貌,應該就是向于嬌了接著官員們及有功人士開始入座,大致上依照職位高低及功勞輕重,然而直到眾人坐定,都開始上菜了,喬巧卻發現自己和一般的有功士兵被安排站在金鑾殿兩旁,如果不說,搞不好還會以為她只是個普通宮女。
喬巧水眸眯了起來,她以為憑自己的戰功,至少也能有個座位的,想不到只能站著,她希望濮陽寒能看她一眼,至少也用眼神安撫她一下,想不到濮陽寒卻是目不斜視,像根木頭般直挺挺的坐在位子上。
她的心,有點涼。
這就是官場,就是現實,她是個百姓,是沒資格和這些大官坐在一起的。
她突然明悟過來,這或許是古代的游戲規則,比起現代還要殘酷。然而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她都覺得難以適應。
「今日系太子冊立之日,有寒兒這般英勇的太子,讓我風月王朝免于被賊人攻陷,實為我朝之福。」
濮陽廣突然朗聲說道,下方用菜的官員們全停了下來,一起拱手說︰「聖上太子鴻福齊天!」
濮陽寒很是滿意的點點頭,風月王朝的百官在平城王叛變之後,投向平城王那方的全都入了獄,剩下的這一群,都是對王朝忠誠的,所以他有種天下之大、唯我獨尊的飄飄然之感。
趁著眾人興致高昂,他欣喜的宣布道︰「數月前,太子與丞相之女已然訂親,今日既為立太子的大喜之日,不如就喜上加喜,朕宣布太子與向氏于下月十五正式成親,並授向氏太子正妃之位。」
「恭賀皇上、恭賀太子!」百官又是連聲慶賀,場上一片喜慶之氣。
然而在這熱鬧的畫面之中,卻有一個人始終覺得自己不屬于這里,那些人談論的、恭喜的事,听在她耳中卻是有如刀割一般的難受。
喬巧的腦袋一下子空了,她深深的感受到自己被孤立了起來。在場的官員將士,不乏有人知道她與二皇子的關系,卻沒有人想到她的心情,甚至于濮陽寒,皇帝都當眾宣布他要與別的女子成親了,他卻臉色木然,好像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一樣,沒有任何反駁,也沒有任何阻止,似乎這件事原本就應該發生。
喬巧的臉都白了,喉頭像是壓著什麼,讓她無法發出任何聲音,胸口的那一股氣,漲得幾乎沖破她的胸口,令她疼痛不已,可是在這樣的場合,她不能有所反應,不能有所質問。
她只是怔怔地看著濮陽寒,哪怕是他只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就能安撫住她,可是他沒有。
濮陽廣讓太監開始宣讀這次的獎勵名單了,從濮陽寒得到了一座太子府,以及金銀古董無數,一直到羅鋒、李齊的名字都听到了,卻始終沒有喬巧。不過此時的她已經不在意那些賞賜了,只是死死盯著濮陽寒。
「喬姑娘……」羅鋒的聲音突然在喬巧背後響起,但她沒有回頭。
羅鋒有些無奈、有些生氣,更多的卻是惋惜,惋惜像她這樣集聰明美麗于一身的女人,最後仍落得一場空的下場。
「其實你不應該怪太子殿下……很多時候,太子是身不由己的。」羅鋒特地前來,就是想替濮陽寒說幾句話,「皇上決定婚期,是今日才突發奇想,殿下也是大典前才知道,但皇上已經告訴丞相,木已成舟改變不得。殿下不是沒有和皇上提過你的事,可是皇上的意思……」他有些說不下去。
倒是喬巧知道不會有什麼好話,回應十分淡然。「你說。」
「皇上對你的身世來歷……有些意見。」羅鋒說得遲疑,像是在選擇最不傷人的說法。「比起向姑娘,你只是個平民,祖上沒有官家背景,而且,你曾經被抓入山寨,這個……那個……」
「對我的清白有損,對吧?」喬巧自嘲地一笑。「羅護衛,你知道嗎,我的幸福掌握在我自己手中,沒有人能替我決定什麼,我也不需要看任何人臉色,或是等任何人施舍感情。該爭取的,我爭取餅,至于結果……」
她直視著殿上的濮陽寒,而濮陽寒也終于像感應到了她的視線,靜靜地望了過來。
「我會自己問他!」
當喬巧求見太子,她以為會被太監刁難或被護衛阻止,想不到一听到她的名字,人人都是畢恭畢敬,迎媽祖一般將她迎進了太子書房之中。
濮陽寒一身筆挺的華衣,搭上他陽剛俊挺的外表,氣宇軒昂氣勢驚人,但誰又知道他根本不喜歡這身束縛,寧可一身布衣行走江湖。
可惜世事豈能盡如人意?他身為二皇子,如今又貴為太子,就必須要有他的擔當。
幸好,這一路以來有喬巧陪著他,一如他的小花蛇,對他死心塌地又忠貞不二。
可惜有些事,他或許要讓她失望了……濮陽寒只能收起心中的無奈,神色如常地望向疾步進門的喬巧。
他會補償她的,他或許達不到十成她所要的,但達到七成以上他還是有把握的。
在喬巧開口前,濮陽寒難得先開了口,「喬巧,你一定覺得,這次父皇的封賞很不公平吧?確實,父皇對你有些偏見,所以收回了給你的賞賜,但我……」
「這不是我的來意。」喬巧卻是听也不听,打斷了他的話。「我只想知道,對于皇上訂下你與向于嬌下月十五成親,你的態度如何?你又要怎麼處理我和你、向于嬌三個人之間的關系?」
濮陽寒沉吟了一下,最後長嘆了口氣。「這樁婚事,已成定局。」
喬巧臉色微白,心像被巨錘擊了一下,不由得退了一步,但美目仍是固執地望著濮陽寒,她要他的解釋。
濮陽寒已不再是那淡漠的模樣,而是神情復雜,夾雜著凝重,愧疚與無奈。
「如今朝中丞相聲勢正旺,朝中的重臣幾乎都是丞相一派的人,若我拒婚向于嬌,必導致王朝動亂。何況,向于嬌是無辜的,丞相又是功臣,在保衛我風月王朝時立下大功,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讓他丟臉,也不能傷害向于嬌。」
他說得義正辭嚴,卻像一根根針刺著她的心。在國家大義之下,她的愛顯得微不足道,這讓因為愛而追隨他的喬巧,很痛。
「你不能傷害向于嬌,所以選擇傷害我嗎?」她問,鼻頭有股酸意,卻不願示弱。
濮陽寒垂下眼瞼,眉頭緊攏,他心中的激蕩不比她小,他更是恨透了所謂的責任,但是情勢如此,他別無選擇。
「我並不愛向于嬌。」濮陽寒沉聲道,「就算向于嬌會當上太子妃,甚至是未來的皇後,也只是給向家的交代。其實向于嬌應該也知道這是一場政治聯姻,我和她不會是恩愛夫妻。」
他定定看著喬巧,像是宣誓般道︰「我說過不會負你,就不會負你。雖然我無法給你皇後大位,但先前我用太子之位與父皇抗衡,沒有你,那這個皇位我也不要了,所以父皇妥協了,你會是我的妃子,而且,只有你會生下我的子嗣。」
他不是沒有為喬巧想,而是想得太多了,若非他以不當太子不繼承大統威脅父皇,父皇不可能讓他納她為妃,更不可能留她到今日,早就除之而後快了。所以娶向于嬌,雖是不得已而為之,卻最大程度保全了喬巧的性命。
而且,生下王朝後嗣保障了喬巧的地位不會輸給未來的皇後,也是他對這樁婚事無言的抗議。
他已做好了一切的準備,也保護了喬巧,只看她……能不能接受了。
聞言,喬巧眼神顫動,兩只拳頭緊握著,她在忍耐著,忍耐著對他的情意及氣惱不要迸發。或許她理智上能了解他的難處,但情感上,她卻很難接受與另一個女人共享丈夫,即使是形式上的也不行。
因為這只是解決了眼前的困難,但只要將眼光放遠,這樣的處置是行不通的。
喬巧慢慢放松了拳頭,幽幽地望向他,「你想得太簡單了,不會有女人願意當一個傀儡,你以為,為了王朝的和平,向于嬌就甘于做一個傀儡皇後,看著你寵愛另一個女人?」
她搖著頭,語氣沉重且傷感。「何況讓我生王朝後嗣,向家會同意嗎?以後向于嬌當上皇後,掌管後宮,她如何會容許一個比她受寵、隨時會威脅到她後位的人存在?屆時又是一陣勾心斗角、腥風血雨。一入後宮深似海,我的心計只想用在戰場上,並不想用在後宮的爭寵之上。」
最後,她看著他,終是忍不住紅了眼眶。「你一心想著兩個女人都不傷害,但到頭來卻是兩個人都傷害了。」
濮陽寒無語,或許說,他因她想得之透徹而震驚了。她說的沒錯,如果事情真的演變成她說的那樣,那不啻是一場災難,遲早會將兩人的愛情消磨殆盡,屆時她或許會從愛極了他,變成恨極了他。
因為,是他一手將她推入那種困境。
于是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要她妥協的話,是他的錯,他把一切想得太容易,他或許武功高強,一招可以撂倒一群人,但遇到男女之情、宮闈之事,他還是太過粗枝大葉。
他很清楚自己絕不想失去她,此時卻是越急著想表達什麼,越是辭窮。
喬巧搖了搖頭,伸出一只手指止住了他的話。「接下來我要說的,或許你認為是我的自私,但我還是必須告訴你,向于嬌娶不得。」
她冷靜的分析著,「京師還有太多謎團沒有解開。那個暗地里害我們的內應是誰?丞相沒有去追究,對吧?
如今丞相已把持了所有中央官員,如果再讓他的女兒把持後宮,你身為皇帝,這樣真的不會出問題?以後遇到事情,官員會听誰的?難道以後你當皇帝,還得事事問過丞相?」
看著他深思的模樣,她只是淡然一笑。
「我等著你解決和向家的婚事。」
說完,她轉身就走,沒有表現出一絲留戀,這是她最後的勇氣,也是她身為一個現代獨立女性的尊嚴。
她沒有輸給向于嬌,她只是輸給了這個時代的保守觀念及封建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