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上說要讓他出去探訪,那就出去,坐在翰林院里久了也挺無聊。杜書彥只帶了個貼身書童雲墨跟著,沿著街巷溜達。雖然不知道皇帝到底想要知道什麼,不過想來也不會是想知道河邊柳樹的葉子幾寸長吧?
在城里轉一圈,無非市井生活,家長里短,都不足上呈聖听。杜書彥背著手,從南門出城,雲墨勸道︰「少爺,眼見著天要黑了,咱們還是回去吧。」杜書彥抬頭望望太陽︰「不妨,離日落還有一個多時辰,若是趕不回城,那就在外面住著。怎麼,你還認床不成?」
少爺開口,書童唯有听命的份,嘴里猶自不甘心的嘟囔︰「這一夜不回去,老太太又得罵我。」
杜書彥向前走著,一面笑道︰「罵你做什麼,昔日我與師父在外頭幾夜不歸,不也沒事?行啦,回去娘要是罵你,我替你擔著就是。」
「說的][].[].[]好听……」雲墨撇撇嘴。
出城便漸漸人跡稀少,加之時至黃昏,走許久才會遇上個荷鋤而歸的農夫,「公子,再不回去,我們就要被關在城外了。」雲墨著急道。
「關在城外就關在城外,這下可就怪不得我夜不歸宿了。當初多少個樹屋你都搭了,還怕沒地方睡不成?」
雲墨翻了個白眼︰「公子如今不比總角孩童,堂堂翰林修撰,睡樹上,要是被御史知道了,該尋你麻煩了。」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睡樹上。」看樣子杜書彥是鐵了心不回去了。
在天黑透之前,兩人走到了一處山村,雲墨這下子又開心起來,有人的地方總歸有房,有房就有床,有床就不用露宿山林了。可是他連敲了幾家門,都說家里沒地方招待生人,雲墨原本歡欣鼓舞的臉又掛了下來。
「這要是城里還好,起碼有個客棧什麼的落腳,這里想給銀子都沒地兒住去。」
「別念叨了,隨便找個柴禾堆躺一晚就得了。」
「公子你有內功護身,蚊蟲近不了身。我可不成,明天你會發現我被蚊子抬走了。」
「偏你事多。」杜書彥對著他的頭,狠狠敲了一下。
既然無人可供借宿,那也別礙著人家,到村子邊上隨便找個草垛躺著得了。看著杜書彥悠閑的腳步,雲墨哀嘆這主子真能折騰。
月亮在雲彩里忽隱忽現,山風呼嘯,刮進耳里的還有女子嚶嚶哭聲。
深山女鬼這四個字在雲墨腦海中浮現,揮之不去。
「公子,你听見什麼聲音了嗎?」。雲墨顫著聲問道。
杜書彥一臉茫然︰「有女子在哭而已嘛,怎麼了?」
「哎喲公子啊,這邊都沒有人家了,怎麼會有女子在哭,你說會不會是……」
杜書彥眼珠轉了轉︰「對哦,走,去看看。」
本想拉著杜書彥遠離這是非之地的雲墨萬萬不曾想,自家這膽大包大的公子,不說避著這事,反倒主動找上門去,這文弱書生外表下藏著的是個怎樣的怪物啊?雲墨無奈跟上。
哭聲越發清晰,只听得雲墨毛骨悚然,最後,杜書彥停在一幢破屋前,屋里沒有燈火,女子的哭聲是從這里傳出來的,而且不止一個人的聲音。
「姑娘,不知姑娘何事如此傷心?」杜書彥站在屋外仍不失禮數,不管別人看得見看不見,深深一揖到底。
沒有人回答,哭聲更為淒慘。
「雲墨,帶蠟燭了嗎?」。杜書彥點著蠟燭,「小生可否進來?」
屋里應了一聲︰「把門閂取下來,你就能進來了。」
湊近一照,果然是木制門拴上橫著根木頭,屋里有人,怎麼會在外面有門閂,屋里人是被關在里面的?不及想更多,雲墨取下木頭,杜書彥舉著蠟燭進屋,發現兩個年輕女子相擁瑟縮在一處,他四下張望,滿是蛛網灰塵,確定這里平時無人居住︰「兩位姑娘怎麼會被人關在這里?」
其中一個擦了擦眼淚道︰「我與茜紗妹妹明天就要被族人燒死了。」
杜書彥詫異︰「燒死?還有沒有王法了?為什麼?」
茜紗怯怯開口︰「我只喜歡茯苓姐姐,這輩子不要嫁其他男人了。爹娘知道以後,說我倆是妖女,有違天理人倫,必會禍及鄉里,明日便要開祠堂,將我倆燒死……」
杜書彥心下了然︰哦,原來是磨鏡子。這事雖驚世駭俗,不過世間既然有愛男風的男人,自然也有愛的女人,說成是禍及鄉里的妖女,要燒死,這也過份了些。
眼看著兩條鮮活的生命就要這麼消逝在眼前,杜書彥于心不忍,腦子里轉了幾個主意,都覺得不好。
「我帶你們離開如何?」既然一時沒好主意,起碼先保住性命才是。茯苓搖搖頭︰「別說這山路難行,就算跑出去又怎樣,我倆弱質女流,出去也無謀生之路,還不是餓死。」杜書彥笑道︰「這有何難,到我府里做工,能保你二人衣食無憂。」
茯苓茜紗互看一眼,不知杜書彥所說是真是假,估模著快到四更天了,杜書彥嘆了一聲︰「若你們執意不走,我也沒辦法,只能願兩位姑娘來生得配成雙了。」
見他要走,茜紗急急開口︰「我們跟你走。」杜書彥與雲墨解了她倆身上的繩子,攙扶著慢慢向村口走去,突然四周涌來執火把與扁擔的村民,為首老者正是族長,他森然道︰「你這個外鄉人,想放兩個妖女走?」
火光跳躍不定,茯苓茜紗一左一右被雲墨架著,臉上露出恐懼之色。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就算被打死埋了,也沒人知道。茯苓低聲道︰「相公的心意我倆領了,快走吧,莫為我倆丟了性命。」
杜書彥卻仿佛沒听見,負手慢慢走向族長,族長在這村里,德高望重,誰見了他不是笑臉相迎,作揖行禮的。這年輕人
身量不高,與整日做農活的村民比,也瘦弱了些。只是那通身散發的氣勢,已將整場騷動不安的村民壓住,一雙鳳目向族長臉上望去,嘴角分明帶著笑,卻令族長心底升起寒意。
他拱手為禮︰「想來老丈是本村說得上話之人,這兩位女子,不知何故被關在廢屋?」
「她二人,有違天地陰陽人倫,乃是妖物,會禍害村子,應當燒死。」族長拄著拐杖,擲地有聲。
杜書彥微笑︰「那我將她倆帶走,就不會禍害村子了吧?」
「窪山村絕不允許妖物出去丟人現眼,壞了村子名聲!」
「老頑固。」杜書彥心中暗罵,臉上卻依舊笑著︰「本公子就愛妖女,收進府做屋里人,不會讓她們出去被人看見,如何?」
見眾人不信的眼神,杜書彥挑眉道︰「本公子就是口味獵奇,怎樣?」
族長冷哼一聲︰「你肯娶,她們未必肯嫁。若是肯嫁,也不會有今天這般下場。」
正僵持不下,茜紗突然跪下︰「族長,之前我從未見過這般高貴出塵溫厚正直的男子,只道世間只有女子可親,如今看竟是我錯了,我願許身予這位公子。」茯苓也忙跪下︰「茯苓也願,見了這位公子,便從此心屬,這位公子又夜入那屋子,我要嫁別人也是不能的,求族長成全。」
情勢急轉直下,族長還在發愣,東方已發白,杜書彥笑道︰「不知這兩位姑娘的父母可在場?」人群分開,走出兩個中年男子,杜書彥揮手命雲墨將荷包取來︰「想來二位就是茜紗茯苓兩位姑娘的父親,以我身家,不能娶兩位姑娘為正室,些許彩禮不成敬意,還請兩位舅氏笑納。」
遞在兩人手上的,各是一百兩的銀票。邊上有看見的,俱驚呼出聲。杜書彥又是一揖到底︰「天已透亮,本公子也該回府了。各位留步,不必送了。」說罷,當真就左摟茜紗右抱茯苓,後面跟著個雲墨,順著來時路又回去了。
原本因女兒成全村笑柄的兩個男子,怔怔捏著那張銀票,終于回過神來,狂喜不已︰「發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