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書彥回到房中,換上舒服華貴的繡袍,推開門,小心翼翼的從門縫里招呼管城道︰「怎麼樣了?」
「我適才下去要了酒菜,不想小二送錯了房間,正好野利合出去了,留下整理的胡人以為是主人給自己叫的,便吃喝起來,不想中毒身亡。」
「你說下毒的是想毒死你呢?還是毒死我?」
「小人不敢與公子爭功。」
杜書彥瞪了管城一眼,小心翼翼的從欄桿邊兒探頭往樓下堂中看。
送菜的店小二趴在地上,早已經嚇得如一灘爛泥,那胡姬嘎珠手拽皮鞭,正指著那小二厲聲用胡語責問著。店主跪在一旁,又忙著磕頭,又忙著推那小二答話,又忙著分辨,真是不可開交。
嘎珠忽將手中鞭子一揚,對著樓上用生澀的漢話喊道︰「你嘛,下來的嘛。」
杜書彥看看鞭梢毫無疑問的直指著自己,無奈的咽了口唾沫,慢吞吞的下了樓。
「說,你什麼的人?」嘎珠手腕一抖,鞭稍如蛇一般靈巧的纏上了杜書彥的脖子。
「杜仲」緊張的搓著手,賠笑道︰「小生真是去白河縣訪友的,只怪遇人不淑,給指到這條道上,若是哪里得罪了諸位,還請高抬貴手,小生明早就走,明早就走。」
「這份吃食是你叫的吧?」野利合身後的漢人袖著手,用腳尖踢了踢地上湯水橫流的托盤,他的面龐白淨圓潤,嘴唇很薄,笑起來總有種譏諷的味道。
「是小生讓僕人要的宵夜……難道,這里面……」
那漢人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
杜書彥微怔,忙抬頭去尋管城︰「你站在外面看什麼!誰在屋里看著?」
「回公子,離衣、離袍在房里守著,」管城應道。
杜書彥肩上略略一松,眼神在掌櫃和那小二身上來回游走了幾巡,咬牙道︰「沒想到真是個黑店!」
掌櫃聞言,膝行著朝杜書彥爬了兩步,顫聲道︰「公子,我是本分的生意人,絕不是開黑店的,真不是我下的毒啊!公子,小人真不是貪圖財貨殺人枉法的歹人啊!」
「不是黑店,那麼,是誰派你來奪這貨的?」
「什麼貨?公子?這話從何說起?」
杜書彥抬手不太自然的揉著額角,仿佛為了掩飾適才不經意露出了一絲凌厲,長嘆道︰「今日竟落此狼窩,何其不幸,何其不幸啊!」
那漢人俯身在野利合耳邊說了幾句,一直未曾開口的野利合道︰「這位公子不必憂心,若這店家真是賊人,某自然要為我的隨從報仇。」
他的漢話說得極標準,聲音渾厚粗獷,充滿了威嚴。
杜書彥不得不重新從心里審視這個胡商。
掌櫃似乎被他的威嚴震得愣住了,呆了半晌,才想起拽著小二俯身求饒。
杜書彥冷眼看了半天,只覺得掌櫃只會磕頭求饒,實在不像歹人所為。況且野利合又是此店的常客,以他的經驗,怎麼會看不出這店的深淺?正想著,耳邊听聞野利合說道︰「王掌櫃,我野利往來這里數年,自然知道你不是個開黑店的,但我的僕人死在你店里,恐怕只能以性命來交代。」
杜書彥忙上前一鞠︰「野利大哥可否听小弟一言。」
野利合抬抬手︰「公子請講。」
「既然野利大哥也認為不是店家所為,那掌櫃之過無非教管下人無方,即使償命,貴方也並無得利處。野利大哥長久往來,也曾蒙掌櫃照應,何苦為一個二十貫錢的奴隸傷他性命。」
野利合見他一貫畏畏縮縮,只當是紈褲子弟,並未放在心上,如今抖落出這麼一番話來,倒覺得有點意思。「公子如何知道安破蘇的身份?」
「小人雖然甚少在西北走動,但家父從商多年,家里也有幾個蠻族家奴,所以對他們的長相服飾很熟悉。」
「那麼公子覺得應如何處置?」
「既然是生意人,利害自當論以金錢。雖奴隸的身價不過二、三十貫大錢,但貼身奴僕必定多費心思教,論價,按十倍賠償亦不為過。」
他話音未落,掌櫃已搗頭如蒜︰「小人願賠,小人願賠,小人願以二十倍……不!不!三十倍價錢賠償。」
野利合眼帶笑意,仔細打量了杜書彥一番,一擺手道︰「杜公子這主意倒是不錯。做生意講究公道,安破蘇跟我不久,十倍足夠了,」掌櫃心頭狂喜還未添上眉梢,又聞他冷冷道,「但若死的是我族人,你全店人的性命也未必夠賠。」
「不敢……不會!不會!」
野利合站起身來,眼神掃過大堂︰「為保各位安全,這店暫時由我接管了,你們可有異議?」
掌櫃幾番驚嚇之後,似乎已說不出話來,另一些散客行商,更沒人敢擼他的苗頭,只得點頭稱是。
趙永不知何時已悄悄的站在人群後面,冷眼觀察著堂中諸人,听聞野利合這話,不禁皺了皺眉頭,在前面的喚作「老三」的小伙子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老三是個極機敏的年輕人,立即會意,在人群中嚷道︰「俺瞅了這半天,不是說下毒的是想害那小白臉兒麼?咋整成你家伙在這兒耍威風了?」
圍觀的人群里立刻七嘴八舌起來,有幾個好事的也跟著胡亂嚷嚷,頓時亂成一團。
杜書彥念頭一轉,已明白是怎麼回事,見野利合正要發話,忙上前兩步連連鞠道︰「小生孤身在外,多謝大哥出手相助。」他為示親熱,索性連野利姓氏也不叫了。
野利合見他如此識相,和善的笑道︰「出門靠朋友,應該的。」隨即領了身邊眾人走了。
圍觀眾人見他一走,便呼啦啦都散了,獨留下掌櫃和那小二趴在地上,還不敢起來,杜書彥拉著掌櫃,安慰了兩句,正要回房,只見那胡商翻譯緊趕著靠上來,一鞠道︰「主人略備薄酒,請公子壓驚。」
「蒙你家主人錯愛,小生不能再叨擾……」
「還望公子不要推辭,」那翻譯抱著拳,語氣中有些試探的意味。
杜書彥默默在腦海中梳理今天發生的事,眼神不經意落到了那人袖口風毛下有意無意露出的一枚戒指上。
那戒指上瓖著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寶石,借著光,隱約可見半透明的寶石面兒下繪著金色的花紋,似乎價值不菲。
「既然如此,可否容我回房更衣梳洗,方不失禮數。」
「那我家主人便在房中恭候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