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燕然。
他已月兌了御寒的皮襖,灰色的粗麻灑腳褲胡亂掖在靴筒里,深青色的夾棉袍上血跡凌亂,臉色蒼白得略略發青,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傷得不輕。這副模樣,可算是相當狼狽,但他斯斯文文的背著手,迎著野利合凌厲的目光,笑得如沐春風。
趙永坐不住了,跳起來狠狠道︰「老三呢?」
「我在這里,你說老三能在哪?」
「你……」趙永看看四周的局面,硬生生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
「閣下何人?」野利合如同沒看到趙永。
蕭燕然輕描淡寫的答道︰「武定蕭燕然。」
此語一出,人群里頓時議論四起,武定城赫赫有名的守將,竟然會個這樣子出現在這小客棧里,但是他那氣定神閑的模樣,卻又讓人難以懷疑。況且,這個身份,在這里半點好處也撈不著,實在沒有假冒的價值。
野利合眼角一跳,望著趙永冷笑道︰「你手下真是藏龍臥虎啊。」
「他不是我手下,」趙永咬牙道,「他是我抓來帶路的狗。」說完就要拔刀。
野利合揮揮手︰「我倒是想听听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蕭燕然溜達到門前,伸手拔出釘在柱子上的羽箭,遞到野利合面前。
野利合皺眉道︰「不過是尋常箭矢,有什麼好看的。」
杜書彥頓時心頭一跳,三步並作兩步跨下樓梯,拔起桌上一根箭拿在手里一瞧︰「他說得沒錯,不管有沒有東西,我們都得死,」他頓了頓道,「這大雪天氣,南朝武備的棉線弓拉不開,這幫人堂堂正正的用著西朝皮捻子弓,也不怕人告他私儲兵器,根本就沒打算留活口。」
「所以,想活命,咱們得一起干,」蕭燕然扶著身旁的桌子,坐了下來。
杜書彥冷眼看著,知道他是支持不住,便忙接道︰「蕭將軍,那你說我們要怎麼辦?」
「我信不過你們南人,既然他們這麼篤定,顯然是這里面有內鬼,嘎珠,你去看看,這客棧可有地道出口。」
「不必了,主人,」甘明低聲喚住嘎珠,「若是有出口,那掌櫃也不會拼命想跑了。我猜並非是他不想修地道,而是這里的土質實在不適合。」
「這里的紅土,適合埋葬忠魂烈骨麼?」蕭燕然聞言,沒來由的悵然嘆道。
「死在這兒也算不上殉國,」趙永已將‘馬幫’的眾人集中起來,除了老張頭,個個都手提兵器,等著他接下來的命令,「這兒離你的防區還有三十余里呢,難道你還能調動軍隊不成?」
「哎,你知道我那督軍死腦筋得很,沒他的手印,我一個人也喊不動,」蕭燕然無奈的搖了搖頭,「而且到現在都不來救我,太讓人傷心了。」
杜書彥從窗縫里看了看外面的火把,已燃去小半,這種情況下,蕭燕然在這兒東拉西扯的到底是在等什麼?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現在的局面已經不在他預期的範圍內了,不然他根本沒必要硬撐著出現在這里。杜書彥強壓住心頭想沖過去告訴他挖坑太深必自斃的念頭,把思路拉回當下。
現在,時間已不允許他再等了。
「不管怎麼樣,先逃出去再說,」杜書彥向默默站在身後的離衣離袍點了點頭,離衣輕聲稟道︰「外面大約有一百二十人,弓手三十人,步兵四十人,騎兵四十人,另幾個騎馬的不像是禁軍,屬下也看不出他們的身份。」
除了幾個瑟縮在一旁的散客,趙永和野利合此時的態度,已算是默認了聯手。
眾人清點了馬匹,野利合此番是南下,自然都是好馬,趙永一行本就是喬裝,馬匹也都是能跑的,算來也有十余匹,帶自己人突圍足夠了。客棧里氣氛緊張,廳堂後院進出都是他們的人匆忙結束裝備,收拾物品。
蕭燕然看著他們忙碌,連一點站起來的意思都沒有。趁這當口,杜書彥靠過去,輕扶他的肩膀,低聲道︰「你還好吧?」
蕭燕然敷衍的點了點頭︰「你看到那些人沒有?」
那幾個無辜的客商和縣令公子,正擠在大堂角落,絕望而無助的看著其他人忙碌。
「得把他們也帶走。」
杜書彥索性挨著他坐下來︰「省省吧,他們大概連你我都不打算帶走。」
「如果真這樣的話,倒是好辦了,讓他們引開敵人,我們就可以大搖大擺從後門出去。」
「你想得倒是不錯,」冰冷的刀鋒輕輕貼上蕭燕然的脖子,趙永冷笑道,「走吧,帶路的。」
蕭燕然一攤手,示意趙永在對面坐下來,那不容辯駁的動作,不是邀請,而是命令。
趙永愣了一下,他內心里一直對這個人的忌憚動搖了他,他警惕的坐下,將刀平放在膝頭,想要听他會說什麼。
杜書彥松了口氣,用指尖撥弄著扣在手中的銀針,起身站在一旁,以防趙永另有什麼動作。
「野利兄,也麻煩你過來一下。」
甘明拉住野利合,低聲道︰「這個人詭計多端,不要上當。」
野利合朗聲笑道︰「此時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听听又何妨。」
「想要從這里活著出去,你們就得听向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