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細奴是這芙蕖閣的頭牌,京城的貴人都以能請她唱上一曲為榮,這姑娘的架子自然是大,可對杜書彥卻頗有情誼。而杜書彥也以紅顏知己待她,請她觀花唱曲從來都是著人下拜帖恭恭敬敬的請,柳細奴自是未有不應的。所以這回一拒,是勾動了杜公子的少年心性,非要去瞧上一瞧。
芙蓉林畔一汪碧水,將一間雅閣與這喧鬧的院落虛隔開來,便是柳姑娘的住所,兩三個小丫鬟在池畔掰著饃喂魚玩兒。
還未走近,已見兩名禁軍打扮的兵勇守衛在藤花妝成的柴扉前,站得筆挺,一臉無奈翻著白眼,盡量不去打望對面樓上那些花枝招展的歌女們。
這意外的景象讓杜書彥頓時冷靜了下來,雖說正是節下,官員出入********是為不忌,但因前朝一貫抑武重文的風氣,芙蕖閣這種名義上是風雅,其實出了名的趨炎附勢的地方,——幾時又有過武人的位置。
杜書彥心知里面的不是一般人,不便貿然上前,正假裝賞花思量著打探的方子,恰好見柳細奴房中的兩個丫頭挽著手,各提著一只食盒嬉笑著沿小路款款而來。
「翠玉,素絹,怎麼不在里頭伺候著?」雲墨與這兩個丫鬟很熟,遠遠便招呼道。
「見過杜大爺,雲小爺,」翠玉甩甩手絹兒,扭腰便拜,「今兒來了貴客,姐姐讓我們去廚房弄幾個精巧的點心。」
「你家小姐今兒這是個什麼客啊?」杜書彥微笑著問。
「說是前兒西北一仗的功臣,進京來是受封賞的,」素娟小心的答道。
「哦,這就有意思了,」白雲城之戰的武將名單如流水般在杜書彥腦海中潺潺而過,「這位大人可是姓高?」
「正是高指揮使高大人。」
杜書彥打量著門口那兩個無可奈何的親兵,道︰「這便是了,當紅的人,芙蕖閣豈有不傾力應對之理。」
翠玉心思靈巧,早听出杜書彥言語中譏諷之意,忙婉轉道︰「姐姐自然是日夜盼著杜公子來听曲,奈何我們飄零風塵,身不由己,不敢盼公子體諒,只求莫要壞了公子的雅興,便是姐姐天大的福分了。」
杜書彥笑道︰「這話生分了,不過是念著節下,帶了些時鮮果子給柳姑娘,你且先收著,曲我改日來听就是。」
翠玉謝過杜書彥,命素娟收好禮物,忙捧著食盒進了屋子。
此時,隔著碧紗雕窗,素手調弦,歌聲婉轉而來,杜書彥便在花架下站著,有滋有味的听起來。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听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浮華之景,徒應浮華之意,」杜書彥自言自語道。
「可惜知音不在花前,」一個低沉的聲音笑道。杜書彥回過頭,見一個年紀約二十出頭的俊朗青年,立于花架那頭若有所思的望著風柳閣,他繡帶束發,披著一件青絲流雲袍子,那高大筆挺的身姿和眉眼間難掩的風華,讓杜書彥不禁心生結交之意。
「閣下能听出曲中之意?」
那男子淡淡道︰「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琴中心事,如何為外人道矣。」
「似乎閣下亦深諳此道?」杜書彥的目光落在他袍袖半掩之下的雙手,那手指修長有力,指月復和手掌隱約可見陳年的繭,分明是一雙武人的手。
「粗通一二而已。」
即使不懷疑這人的身份,杜書彥也很難不擔心這雙手彈奏的琴音,是否會折磨自己的耳朵。
那人似乎看穿了他的顧慮,笑道︰「慣看紅巾翠袖,君子可還曾記取金戈鐵馬?」
杜書彥心頭一震,但一瞬之後,他已恢復了溫文矜持的公子風度,客氣的應道︰「若言及此,城東梅園青姑娘的琴怕是更入閣下法眼。看閣下不似京城人士,大概有所不知,論琴藝,梅園比芙蕖閣頗要高出幾分。」
「多謝指點,」男子笑了笑,拱手道,「在下唐突,擾了閣下雅興,就此告辭。」
「還未問閣下尊姓大名。」
「在下蕭遠,字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