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門殺手 二十二

作者 ︰ 蘭花疏影

遼國*西京道

胭氏台,西京最熱鬧的酒肆,羊皮上散落著南朝的梅花盞,火光搖曳中舞動的是女人從皮襖里露出的肩膀和小腿,扎實的淡棕色,充滿了奔放的誘惑。一個裹著狐裘的男人依倒在亂紅叢中,倒拎銀刀,正和著節拍擊盞而歌,與他同行的商客都放肆的縱聲大笑,更有北朝豪商已按捺不住,站起來手舞足蹈。

「北朝丟了太子,顧不得這西京道,倒讓咱們佔了便宜,這筆買賣做成可當一兩年的利潤。」

那男人斜瞄著場中北商,低聲笑道︰「馬匹生意,自是讓人眼紅,可惜南北兩朝市絕已久,咱們也只好渾水模魚。」

「唐兄看來深蘊此道,在下駑鈍,之前竟在行中未曾听說唐兄名號?若非晉陽劉老爺子保舉,還真不敢跟唐兄走這一單。」

「哪里哪里,」自稱‘唐祿’的男人推杯換盞+.++,道,「我家多在雲貴蜀中往來,若非這馬市的誘惑,也絕難至北道。這次還多虧李兄指引,我只拿家父吩咐的那些數目足矣,其余的……」

「好說好說,有錢大家賺嘛!哈哈。」李光听得他這樣說,早已是心花怒放,這次若順利回到南朝,多賺的何止三成?

「蘇目兒!怎麼不見禾哲?」其中一北商是此間熟客,喝得高興,便尋起相好來。

蘇目兒襖裙一甩,佯怒道︰「人家早跟了阿仁老爺,只得我這沒福氣的伺候你。」

唐祿笑道︰「原來北朝女子也有這般嬌憨之態,有些味道!」

蘇目兒听他調笑,又見是座中難得的英俊多金,順勢便依了過來︰「這位客人,倒是見識過不少女子?」

「見笑了,不過是些南朝鶯語軟紅。」

蘇目兒只听懂南朝二字,捧盞笑道︰「我在這方也遇見過些,都是些裝模作樣,忸怩之輩,怎如咱契丹女兒暢快,來,公子,再飲一杯。」

「碧桃綠梅各得其色,」唐祿乘酒在蘇目兒手上擰了一把。

「蘇目兒,你把唐兄伺候好了,說不定也買個宅子把你供起來!」幾個客商在一旁哄笑起來。

蘇目兒眼中秋波流轉,啐道︰「我可不敢指望禾哲姐姐那般的福氣,阿仁老爺這麼大的官兒。」

「可別這麼說,」唐祿看得心中一蕩,笑道,「唐人有詩雲,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蘇目兒北朝****出身,哪里懂得這些,還趕著問這蕭郎何人。唐祿見她嬌憨,不免逗她玩耍,卻聞隔間有男子低聲笑道︰「唯朝顏不解弦歌,空付雅意。」

朝顏俗稱牽牛花,乃是平常艷色,這男子言語中的嘲笑之意蘇目兒雖听不懂,卻惱他打岔。唐祿從屏風縫間一瞅,那男子似乎依窗獨酌,便鞠道︰「兄台既聞弦歌,何妨移步同樂?」

那男子也不推辭,令歌女移開屏風。他身材修長,灰色直衣外披雜色皮襖,腰束淡青絲絛,極平常的行商打扮,遠勝此間歌女的精致面容已說明了他南人的身份,但即使淮揚之間,又能有多少這般的顏色。

唐祿和眾客商俱是一愣。那男子已向唐祿抱拳道︰「叨擾了,剛才說話的可是這位兄台?」

「在下唐祿。」

「在下蕭離,雪夜獨思故園,聞唐兄是風雅之人,望能一敘,方才出言不遜,還望唐兄莫怪。」

唐祿此時早將蘇目兒拋了腦後,攜了蕭離的手拉他入席︰「正愁無人唱和,蕭兄快請坐。」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起古往今來的詩詞逸事,甚是投機。過了一會兒,唐祿將一錠銀子塞在李光懷中,附耳道︰「你們只管快活,我與蕭兄一見如故,當另尋一處好好親熱親熱。」

李光狹促的一笑︰「唐兄真是艷福不淺。」

唐祿干笑一聲,便攜‘蕭離’在熱鬧的歌舞中悄然而去。

深黑的夜在胭氏台高舉的火把之上堆積著雲層,蕭離在冷風中收去柔弱的神情,俊逸的眉眼間清冽逼人。

「你這等只堪挑燈看劍的角色,竟騙得我好慘,」‘唐祿’笑道。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也罷,便借此處熱鬧。」

兩人也不出胭氏台,另要了一間上房,又讓唐祿的家僕包了隔壁房間喝酒玩耍。

「經年不見,你似又清冷了幾分。」「你卻是又風流了幾分。」

半晌沉默,蕭離才道︰「此番,連累你和老師了。」

唐祿不知從哪里模出一把扇子搖著︰「我不過罰俸三年,閉門思過而已,師尊更是遠在洛陽,與他無礙。想李陵當年以別將之身,都已牽連眾多,你真是膽大包天!」

「聖上乃是仁德之君,」蕭離嘆道,「雲平他……」

「他是有功之臣,你毋須擔心,且擔心你自身便可。」

「書彥,雲平不知究竟,當以忠義為先,絕無可苛責之處。」

「我當然知道,」唐祿點點頭,「那位貴人呢?」

「自然是與我同路。」

唐祿長舒了一口氣︰「我總算沒白替你挨罵。」

「其實蕭素非推他過來,我不過是接著罷了。」

「此話怎講?」

那日耶律洪赦和蕭燕然從地道逃出雁門關,本欲回營,卻不料蕭燕然揭出蕭素是蕭尤遠鷹犬,耶律洪赦不由得有些猶豫,幸得兩人都是行商打扮,隨身略有銀錢,便尋了個小鎮落腳,靜觀其變。

且不說雁門關礙著關外遼人,不敢派大軍搜尋,蕭素這邊雖四處設卡,一副緊張模樣,卻也只是派了小股軍隊出外四處打听。

「雖然山南一帶仍是南朝屬地,蕭素似乎也太小心了。」

蕭燕然低頭挑著面塊,悶笑道︰「人家丟了太子都不舍得賣力些找。又不似南朝,丟個將軍雖然可惜,總不至于動蕩格局。」

「蕭素果然在打什麼小算盤。唉……」

蕭燕然听到耶律洪赦忽如其來的一嘆,疑惑的抬起頭來,見到桌上的四枚銅錢。

「只剩這些了,」耶律洪赦的表情很是尷尬,他自出生以來,見過征戰殺戮,見過勾心斗角,卻從未見過如此捉襟見肘的局面。

「我有一個妹子曾說過,」蕭燕然不禁也感嘆道,「人總該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貨與帝王那些玩意兒,關鍵時候不能換飯吃,如今才知所言非虛。」

耶律洪赦沉默許久,忽道︰「你這妹子可許有人家?」

蕭燕然差點沒被面湯嗆著,忙答道︰「年初時已嫁得如意郎君,有勞耶律兄費心了。」

兩個麾下千軍萬馬的男人,對著這四枚銅錢,復又嘆了口氣。

清晨,一支馬隊帶著南朝販來的絲綢離開西京往北方走去,領隊的商賈騎在馬上,心滿意足的回頭看著他的商隊,尤其是新收的這兩個伙計,一個不說話只管埋頭干活,一個為人機靈,還會算帳,要的工錢又低,真是劃算。

「吉答,把油布拉好了!要是打濕了貨,買了你都抵不上,」管事的伙計見老板往這邊看,忙賣力吆喝到。

那個高個子的新伙計跟在車後,用力拽了拽堆滿雪珠的油氈子,用力猛了,抖了一臉都是雪塵。其他伙計都指手畫腳的嘲笑起來,他卻還是面無表情,拍拍身上的雪往前走著。不遠處,跟他同來的漢人伙計朝這邊瞄了一眼,臉上閃過一絲不知是贊許還是憂慮的復雜表情。

走了一陣,風雪忽然大了起來,道路上堆積的雪都沒到了小腿,遇到大點的雪堆,都要好幾個伙計才能把車推過去。

「你!用點勁!沒吃飽啊?」管事的不耐煩的吆喝著,有意無意的用鞭子指著幾個漢人。

「呸,小伍,別搭理他,」王富貴使勁蹬著腳下的浮雪,小聲跟身邊新來的道,「好像他不是南人一樣。」

那人笑笑的,不自覺的,把重心往左邊移了移。

‘吉答’看在眼里,突然走過來,站在他右邊,低頭用力推車。

「我可不會承你的恩的,」‘小伍’低聲道。

「但是我承你的恩。」

「你我各有打算,又何必客氣,把那個還給我就行了。」

車翻過雪堆,馬繃著勁,往前緊跑了幾步,把推車的甩在後面。耶律洪赦乘這當口,從懷里模出一個布包遞給蕭燕然,蕭燕然抽出里面的物事,飛快的塞進了靴筒里。

「停下!停下!」前面的人用契丹語吆喝道。

「出什麼事了。」

「你們都不知道啊?」一伙計湊過來故作神秘的壓低聲音說道,「不是有傳說太子丟了麼?肯定是查這個的。」

王富貴哈哈笑道,「太子?往咱們這堆人里查?放你的屁吧。」

果然有幾個遼國士兵舉著畫像,抓住伙計,一個個比對過來。

「蕭素的兵,」耶律洪赦盯著那隊士兵的腰牌,小聲道。

「有認識的嗎?」。

回答是搖頭,「看運氣吧。」

那邊笑道︰「看畫師的手藝吧。」

也許畫師苦于耶律洪赦並沒有痣或傷疤這種容易表達的特點,士兵們轉了一圈,也就放商隊過去了。

又走了約一個時辰,道路漸漸崎嶇起來,忽然後面有一隊騎兵吆喝著追了上來。

「又是干嘛啊!」領隊嘀咕道,「今天真夠倒霉的,也不知道黃歷是什麼日子。」一面賠笑著迎上去。

「各位軍爺,前頭都查過了,我這商隊是正經生意,您瞧……」

那隊長看也不看他,徑直走到他新招的那高大伙計面前,右手扣胸跪倒︰「殿下,屬下護駕來遲,請太子殿下責罰。」

耶律洪赦認出這是蕭素軍中的近衛,的確是認得自己的,只好冷冷道︰「你們起來吧。」

那商隊里眾人早傻了眼,領頭的忙撲過來伏在地上道︰「太子殿下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小人……」

「行了,本太子不過借你個方便,」耶律洪赦一揮手道,「你們走吧,這事不可對外宣揚,不然……」

「小得知道,小得知道!太子爺發話了,還不快走!」他一骨碌爬起來,踹了還在發愣的王富貴一腳。

「走吧,」耶律洪赦接過騎兵遞過來的韁繩。

「還請太子稍候,」衛隊長一揮手,道,「一個都不要留。」

箭雨豪不留情的向商隊的後背撲去,那些商賈和伙計甚至還沒弄來得及回頭,已經慘叫著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你們好大的膽子!」

「殿下,這是蕭大人吩咐的,小人也只是听命行事。」

耶律洪赦心知與他多說也無用,只好壓下怒氣,眼神焦急的在橫七豎八的尸體中搜尋。

「報,沒有找到,」上前翻查尸體的士兵小跑到隊長身邊,小聲回報道。

隊長看了耶律洪赦一眼,恭敬的垂首道︰「請殿下上馬。」然後低聲吩咐士兵,「把值錢的東西拿走,要弄得像搶劫。」

耶律洪赦上了馬,故意放松韁繩緩緩的走著,用眼角余光一瞄,發現他身旁的騎士將弓掛在鞍前,而未收起,不禁心里一陣寒意。

奇怪的是那騎兵隊長也並不催促,而是默默的跟在他左後方。大約走出一里地,眼看就要下山,一組組的巨石羅列路上旁,耶律洪赦眼角一跳,腿下本能的猛夾馬月復,馬竄躍而出,耳畔「嘩」的一聲,堪堪避過劈下的長刀。

回頭,十數閃閃幽光的箭頭正對著自己。

「蕭素老賊,果然等不及就要下手麼,」耶律洪赦壓抑住激烈的心跳,冷笑著抽出隨身的小刀,打算做拼死一搏。

「太子殿下,對不住了,」那隊長舉起長刀,卻忽然轉身劈倒左右持弓的騎士,高聲吼道,「殿下快走!蕭素老賊要……」

兩把刀插進了他的身體,卻有更多的人扔下弓箭拔出刀,高呼著︰「保護殿下!」調轉馬頭沖向身邊的同僚。

這忽如其來的變化讓耶律洪赦一愣,隨即縱馬沒如巨石陣中,羽箭在呼嘯著掠過耳邊,急促的馬蹄聲在身後緊追不放。

石陣中忽然傳來一聲口哨,一道眼熟灰色的人影揮了揮手,隱沒在石頭後。

耶律洪赦心一橫,奔那方向奔去。

地上那是……馬疾馳而過,雪地中似乎沒著什麼?還來不及細想,很後一串慘嘶,馬匹紛紛翻倒在地。

那人飛身上前,奪過騎士月兌手的長刀,毫不留情的劈下,雪地里頓時一片鮮紅。

耶律洪赦勒馬回身,接過他扔來的刀,飛快了結果最後兩個不死心的騎士。才看清,雪地里是上好綢緞擰成的繩索。

匆忙挑了一匹腳踝未受傷的馬匹,兩人並騎向東北方向奔去。「你什麼時候躲在這的?」耶律洪赦忍不住問道。

蕭燕然道︰「我只是覺得剛才那關卡的幾個士兵眼神不對,剛才在這里休息的時候,就順了點東西沒走。」

「哦,」耶律洪赦冷冷答道。

繞過這道了山嶺,沿著河岸疾馳一段,蕭燕然停下來查看了四周︰「似乎擺月兌他們了。」

「是麼?」耶律洪赦擦拭著刀上的血跡,冷哼一聲,揮刀向蕭燕然劈來。

蕭燕然掄刀擋下,沉聲道︰「你干什麼!」

「你當我是笨蛋麼!這里地形復雜,就算你是神仙下凡也不可能算到他們會在那里下手。這些人根本就是你派來的。」

「太子殿下這麼以為?」蕭燕然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你以為你用左手就能勝我麼,」耶律洪赦見蕭燕然左手持刀,忿然揚起下巴,用盡全力揮刀逼上。

蕭燕然用左手抵擋著耶律洪赦凌厲的攻勢,不免有些吃力,卻依然是不急不慢的說︰「其實我要殺你,不出手就可以了。」

鐺的一聲,長刀擦過蕭燕然鬢角釘入岩縫,耶律洪赦狠狠的盯著被逼退山壁前的對手︰「你不殺我,是因為你想要的更多。」

「是。」

「那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既然你在馬邑就能知道我假扮護衛混入你方營中,又何必問我為何知道蕭素要在哪里動手?」

耶律洪赦深吸了口氣,將刀拔下︰「你賭得很大,你真的以為能得到你想要的結果?」

蕭燕然笑道︰「那就要看殿下肯不肯接受我的條件了。」

山嶺上,一個女子注視著山下的兩個人的身影,然後轉身消失在了亂石中。(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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