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落地,是多麼不好的兆頭啊。人群相顧而看,議論之言,盡在彼此的眼目之中。
台階上的李承啟微愣後,急看斷開的絲線。見那細小的絲線有被人刻意割裂一半的痕跡,他眼里閃過了一道寒光。沈嫣看後,頓時也蹙了眉,並將視線落在了魏敏身上。
魏敏駭然一驚,再撞上李承啟陰寒質問的目光,她腳下更是有些發軟,甚至禁不住崴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被懷疑是始作俑者了!
很快,李承啟讓人去拿另一件鳳袍,要讓沈嫣圍綢換衣。眼下,他們登上了龍鳳台的階梯,是不可能再下去的。他們只能進,不能退。
「無妨。」他安慰過沈嫣,便重新牽著她,若無其事繼續邁開了步子。而他的目光是凝重的。他知道,冊封大禮後,他的嫣兒又會陷入不堪的輿論聲中。這是他不想見到的局面。他只怕這樣的煩擾(),終會令他的嫣兒逃離。
殊不知,沈嫣心頭則有著另一番盤算。不多時,她換上了宮人拿來的鳳袍,將冊封儀式繼續了下去。
冊封典禮終是隆重舉行了。
李承啟親自為沈嫣戴上鳳冠,在文武百官的拜念之後正式宣布了沈嫣是為西宮皇後的身份,並授予其敕書,令其西宮皇後之名,永載史冊。
李承啟的威嚴和沈嫣的高貴,一度讓眾人忘記前頭發生的插曲。然而,離開龍鳳台時,又一樁意外發生了。沈嫣不小心踩到墜落的用來瓖嵌金鳳凰的珠子。一個趔趄跌倒在了台階上,手肘、膝蓋。多處被擦傷了,生疼。幸得李承啟及時抓住了沈嫣。才不至于讓她從台階上滾落下去。
驚詫唏噓之意、幸災樂禍之意、焦心之意,頃刻間在不同的人臉上顯現了。
「可有大礙?」李承啟擔驚而憐惜地看沈嫣,也僅能是關懷她。換做平時,他一定馬上喊太醫來看治,但眼下是要顧及後果的,他不能讓事情鬧大。自然,這樣的情勢讓他覺得無奈,而無奈的感覺,讓他恨透了那個故意弄壞沈嫣鳳袍的人。
沈嫣努力忍著身上的疼痛。對李承啟搖頭說︰「我沒事。」她站起身,堅持走道。為了避免再在眾人面前出洋相,她小心地邁著步子。
見她艱辛的樣子,李承啟終有些不忍心,「嫣兒你莫要強求,若實在疼得厲害,我可宣布擇日重走這個冊封儀式。」
「我豈能讓天下人就這樣看了我的笑話去?」沈嫣側眸微笑,只怨自己不小心,沒有腳踏實地。
不過。便是出了這樣的差錯,這一天還是燦然的,一身榮耀、惹人欣羨的。天下人都更加清楚地知道,他們的西宮皇後。是何等的尊貴。當然,這一天對于沈嫣而言,也是勞累的。直至午後。她才回到宮里。
李承啟回宮頭一件事,便是讓太醫為沈嫣看治身上的傷口。而見沈嫣面色虛白。他怕她身體上還有其他的不舒服,便讓太醫為她診了脈。
診脈時。沈嫣只見面前這位被李承啟喚作吳太醫的尖嘴猴腮的老者神色,由詫異轉為了平靜,而他搭在沈嫣腕間的手指,也發生了一下不尋常的顫動。
「如何?皇後的身體可有大礙?」李承啟半天不听吳太醫說話,有些著急了。
吳太醫忙起身,恭敬答︰「皇上放寬心,娘娘只是勞累過度,好生歇息歇息便無大礙。至于娘娘身上摔傷之處,涂些藥膏也便可無恙。」
他這麼說,李承啟便放心了。但沈嫣分明看到,他偷瞄自己的眼神之中,暗藏著什麼。他定然隱瞞了什麼吧?有了這樣的揣測,沈嫣不多時便找了個由頭,支開了李承啟。
李承啟走後,被留下來的吳太醫,臉上頓生賊賊的笑意。反身,他向沈嫣做揖,尊了她一聲「娘娘」。不待她詢問,他便自主告訴她︰「娘娘似是有喜了。」
沈嫣駭然一驚,不自覺從軟塌上站起了身。她緊緊地看著吳太醫,心道自己若真有孕了,那孩子便是安陽平的,可算算日子,她與安陽平行床事之日,距今不過半月,這吳太醫,豈敢判定她有孕?想了想,她不禁嗤笑一聲,而後冷聲道︰「吳太醫,沒有的事,你如何能胡亂說得?」
「並非微臣胡言亂語。」吳太醫不緊不慢道,「依微臣看,娘娘的確是有喜了。娘娘若不信,再過幾日看看月事會否如期而至便知。」
沈嫣終從萬分的驚詫之中鎮定了心神。她緩緩坐回軟塌上,慢啄一口清茶。良久,她才不慍不怒看吳太醫,「那你倒是說說,本宮這喜事,有多久了。」
「確切的日子微臣不敢說,微臣只能告訴娘娘,這喜事至少有十天朝上。」他言下之意,便是沈嫣肚子里懷的,非皇帝的種。畢竟,她入宮至今,也不過八天的時間。十天朝上的喜事,又豈會是皇帝造的?
「你胡說!」沈嫣話語陡然變得嚴厲了。她神色之中,也表露了些許的凶狠。「再好的大夫把脈,也要待孕者有孕月余方能把出脈象,你有何過人的本事能先人一步?」
「娘娘有所不知,微臣身為醫者,對玄學也有些研究。」吳太醫如是解釋。他還道︰「適才為娘娘診脈,只覺娘娘體內紫氣逼人,是以猜測,娘娘身懷六甲,並且孩兒如能順利育出,必定貴不可言。」
「簡直荒謬!」任是心里信也不信,沈嫣都視之以胡言亂語,很快她便質問︰「說,你受何人指使?」
「娘娘明鑒,」吳太醫不慌不忙,「微臣若是受人指使在娘娘跟前說胡話,適才皇上在的時候微臣不就實言相稟了?」
沈嫣默了片刻。「那你瞞著皇上,有何目的?」她且不管他說的是否是胡話,也不管他是否受人指使,只直言問他,「你想從本宮這里要到什麼?金銀珠寶,還是錦繡仕途?
吳太醫的嘴已然笑得合不攏了。他低著頭,埋著身,也不能掩飾他的賊、他的賤,以及他的卑鄙。他鄭重道︰「娘娘,微臣只願能與娘娘有難同當,有福,同享。」說到「福」字,他拖長了音節,這才會他最看中的。
他一定沒有發現,他這句話說出口時,沈嫣嘴角露出了森然一笑,並在斂了這抹笑後,拔下了自己的頭釵。
「好一個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沈嫣起身,移步至吳太醫跟前,最後一遍問他︰「本宮當真是有孕在身了嗎吳太醫?」她話語,幾乎是溫柔的。
吳太醫絲毫不覺她的異常,恭敬而期盼地答︰「微臣十分之肯定,娘娘有喜了……啊!」一聲悶響,隨著他瞪大的雙目和張大的嘴巴而從他喉嚨里溢出。只是,沈嫣再一用力,他便連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了,唯有鮮血,從他脖子上緩緩滑下。
沈嫣拔出頭釵的那一刻,他的鮮血更是噴涌而出,沾染了地面。他的人,因為驚懼,因為死亡的臨近,不多時便癱軟倒地了。他不可思議地望著長身站在他跟前的西宮皇後,有好多的冤屈,好多的憤恨,卻都說不出來,只能吃力地伸著手,指著她,像是一個軟弱的被迫害的女子,臨死前指著害得她那樣慘的人一樣,無言地詛咒︰你不得好死!
看著他垂死掙扎的樣子,沈嫣緊握沾染了鮮血的頭釵,打了個寒噤後,竟渾身輕松了,好似她殺慣了人一般。
在他瞳孔擴到最大之前,她告訴他︰「別怨本宮,怨只怨,今次來給本宮看診的,偏偏是你。你放心,本宮會善待你的家人。」
吳太醫死不瞑目,沈嫣蹲身,伸手助他閉了眼。
外頭,蘇游的聲音響起︰「娘娘,可有需要奴才效勞之處?」他在門外,隱約听到一些古怪的聲響從屋里傳出,左思右想之後,方才如是詢問。
沈嫣抬眸,看著高門,面無表情道︰「去請皇上來。」
她殺死了吳太醫,她要如何跟李承啟解釋?站在吳太醫的尸體旁邊,她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到好的理由。她只知道,李承啟是她必須要面對的。整個西宮,除了崔嬤嬤和惜玉,沒有一個僅僅只忠于她的人,她沒有辦法在兩個女人的幫助下處決了吳太醫的尸體,便是處決了他的尸體,她也不以為,僅憑她之力,就可以瞞天過海將吳太醫的死與自己撇得干干淨淨。所以,她必須這樣赤|luo|luo地面對李承啟。
或許,最好的面對李承啟的辦法,便是不做任何解釋吧。
想及此,沈嫣安靜地坐回到了軟榻之上。然而,伸手欲拿起茶杯,她卻發現自己手里,還緊握著殺人的凶器。直到這一刻,她方知道自己的內心,並不如表面鎮定。但她沒有丟下凶器,想了想還是從軟榻上起身,走至吳太醫的尸體旁邊,在他尸體邊上坐了下來,醞釀出了一副驚懼而不知所措的姿態。
約略一刻鐘過去,李承啟終于來了。
「吱呀」一聲,殿門被推開了,大片的陽光灑進屋里,照得女人的臉慘白,照得地上的血,猩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