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里,太子和燕王一左一右分席對坐。
雕龍刻珠的高背雙扶手鏤花楠木方椅中,太子一臉怒色,粉白的面皮因為盛怒而漲的紫紅,太陽穴突突直跳,「你知不知道一旦與北齊發生戰事,是一件多麼勞民傷財的事情,你到底是什麼居心!」指著燕王厲聲質問。
燕王輕輕勾嘴一笑,溫言道︰「皇兄听臣弟把話說完。」神色間有幾分無奈。
「說什麼說,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別以為本太子不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太子立眉咆哮,言語愈發不堪,「本太子的太子妃是張統領家的嫡女,你嫉妒本太子與張統領聯姻,勢力瞬間強于你百倍,所以你就要挑唆父皇發動戰事,好讓張統領能帶兵出征,到時候,尋機斷了本太子這一條強有力的支持者,拉平本太子與你的實力。你倒是一手好算盤,不過本太子告訴你,你做夢!」
<「皇兄誤會臣弟了……」燕王長嘆一口氣,說道,語氣間有些不悅,不過他克制的很好。
他的確要和太子一爭皇位繼承,可是再爭他也不會拿大燕國的國道和子民來開玩笑。
他執意與北齊征戰,只是不願將這頭潛伏在大燕國身邊的狼喂飽了。
北齊一向民風彪悍,國人個個都是馬背上的好手,若是將北齊養肥,對大燕國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大燕國建國不過幾十年,根基尚未穩固,經歷不起這樣的災難。
燕王話未說完,御書房門口的內侍太監尖細的嗓音拖著長調響起,「讓兩位殿下等久了。」話音未落,一個白胖的內侍便端著佛塵進來,水腫的眼皮微垂,幾乎看不出他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掐著蘭花指邁著小疊步,滿臉堆笑。
太子和燕王立時閉了嘴,燕王依舊斜坐在楠木方椅中,只是兩眼看相內侍公公,太子則嗖的躍了起來,幾步走到內侍公公面前,俯首問道︰「父皇怎麼說?」
內侍公公抬起他厚重的眼皮,顫著滿臉白女敕女敕的肥肉笑說道︰「奴才給太子爺請安。」說罷,就要彎腰行禮。
「行了胡公公,你就別搞這些虛的了,快說父皇到底怎麼說?」太子一揮手,阻止內侍公公彎腰,滿眼焦急。
這位胡公公是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料理皇上的一切事宜,他在宮里的地位極為微妙,即便是身份貴重的太子,也不敢輕易受他一拜,更何況此時太子根本無心這些虛禮。
胡公公笑著朝始終穩坐在那的燕王一瞥,水腫的眼皮下,目光帶了幾分深邃和耐人尋味,轉而對太子說道︰「皇上說了,讓太子殿下好好準備和親事宜。」
太子得意的回頭朝燕王露出一個鄙視的笑容,燕王蹙眉站了起來。
胡公公又說道︰「現在皇上去了皇後娘娘那里商量公主和親的嫁妝,兩位殿下就各自去忙吧,皇上吩咐不得打擾。」說罷,深深地看了燕王一眼,轉臉向太子作揖告退。
燕王抬起的腳僵硬的放下,臉色難看。
皇上此時去了皇後娘娘那里,說是去為和親的公主準備嫁妝,其實燕王心里明白,皇上這是在躲他。準備和親的嫁妝何須皇上親自過問,更何況這一次和親的本就不是真正的公主,不過是各個府里不受待見的小姐罷了。
皇上這麼做,只能證明,他是真的下了決定,準備和親!並且不再給自己任何說服他的機會。
燕王心里一陣苦笑,大臣家的女兒冒名皇室血脈,代替公主和親,這若是被北齊的皇室知道了,後果不堪想象。那送去和親的小姐生不如死,受盡百般虐待自是不用說,只怕北齊為了報復大燕國對他的侮辱,會血洗邊境百姓。
「多謝胡公公專門來告訴,本宮和燕王一定不負重任,你說是吧?皇弟。」太子揚聲怪笑道,轉向燕王的臉上寫滿了囂張和得意,「你別妄想能勝過我,任何時候,你都是本太子的手下敗將!」
在人前,太子和燕王一直是兄友弟恭,親睦和諧,從不明著紅臉拌嘴,即便是在胡公公面前亦是如此。可是人後,太子從不放過任何一個頤指氣使,囂張跋扈,可以奚落報復燕王的機會。
「本宮是太子,你不過區區王爺,父皇眼里,本宮比你重要百倍,真是自不量力!」說罷,太子一臉陰笑的抬步離開,走到御書房門口時,腳步一頓,轉臉陰測測的說道︰「本太子可是為北齊的九皇子安排了盛宴,他享受罷了的殘次品,本太子會考慮送給皇弟你,安慰安慰你受了打擊的心。」說罷,太子揚長而去。
目送太子離開的背影,燕王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太子話里的意思他再清楚不過。
這五位被送來的各府小姐,即便是不被北齊九皇子選中,只怕這一次的皇宮之行,也會斷送了她們的一生。
為什麼那麼多大臣,偏偏這五位來代替公主和親,其中陰暗污穢不堪的原因燕王用腳趾也能想到。
沈府的沈心怡,自小在沈府就被沈雲哲當作眼中釘,若是將沈心怡除去,那沈雲哲的親妹子沈心悅則是沈府唯一的小姐,將來許配人家的時候,自然是一切好的都是她的。能除去沈心怡這個沈心悅婚姻路上的絆腳石,沈雲哲怕是給了太子不知多少好處。
而穆府的三小姐穆玲瓏之所以會被列在這五人當中,她的長姐,太子府的鈺良娣怕是沒少費力。不過,燕王不解的是,鈺良娣費盡心思要毀了穆家三小姐,究竟圖什麼。她已經是太子府的良娣了,娘家的庶出妹妹能對她構成什麼障礙,讓她非要如此。
她們二人如此,其他三人大約也不會有太多的例外。
沈心怡,穆玲瓏!這兩個沈雲磬心尖的女人,一定不可以有事,否則,他不確定沈雲磬能做出什麼事情來。以沈雲磬的性格,就算是在皇宮里把那個北齊九皇子殺了,燕王都不會驚訝!
掃了掃錦袍,燕王長吸一口氣,緩緩呼出,嘴角掛著一抹怪異的笑容,舒展了微蹙的眉頭,抬步朝御花園而去。
此時正值春末夏初,御花園里一片妖嬈多姿。妖嬈的不僅僅是花,還有人。
此次宮宴,參宴的不僅僅是肱骨要臣,皇室宗親,還有各府的小姐少爺。瞥了一眼滿園子或清純或妖嬈的鶯鶯燕燕,燕王直奔葫蘆藤架下的沈雲磬而去。
這些公子小姐們之所以能參加此次的公主和親盛宴,不過是太子和皇上為了不讓北齊的九皇子起疑心,拿這些人當煙霧障眼罷了。
一會宴席上,這些小姐們當中,極有可能某一個入了北齊九皇子的眼,被當作陪嫁一齊嫁到北齊去的。
此時她們還有心思賞花說笑,到時候怕是哭都沒有力氣了。
想到這些,燕王心里沉了沉。
太平若為將軍定,何須紅顏哭邊疆!
大燕國的邊境安定,竟然要讓這些養在閨中的柔弱女子去平定,讓她們吃盡人間疾苦,飽受大漠風霜,忍受蠻族凌虐,來換取大燕國的一時太平。
真是諷刺!虧得太子還能將和親說得振振有詞。
「怎麼樣?」沈雲磬原本正在吃花生喝小酒,翹著二郎腿把玩葫蘆藤架上的小葫蘆,見燕王遠遠地從御花園的西南門走過來,知道他是才從御書房出來,叼了一顆花生米,拿起桌邊的濕熱毛巾,擦了擦油漬漬的手,起身迎過去問道。
沈雲磬和燕王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簡單的追隨和被被追隨,就像和大公主一樣,在私下,沈雲磬和燕王之間,也是隨意的很。
「這麼多眼楮呢,你就不能做個樣子?」面對沈雲磬劈頭蓋臉的問話,燕王笑道。
這個沈雲磬,聰明機警,謹慎小心,靈活驍勇,無人能及。偏偏在禮儀這些方面讓燕王和大公主時不時的頭大。
沈雲磬回頭看了一眼葫蘆藤架下,正向他們看來的無數雙眼楮,轉頭沖著燕王咧嘴一笑,「不礙事,他們听不見。」
閑逛御花園,男賓女賓共處一園,為了避嫌,女賓在花叢中賞花,男賓則是在葫蘆藤架下品酒喝茶談天論地。此時燕王過來,沈雲磬起身迎過去,余下的男賓則紛紛側目朝他二人看來。
沈雲磬一句不礙事,燕王哭笑不得。我和你,到底誰是王誰是臣呀!「皇上定了和親。」要是當頭,他也沒那麼多心情理會葫蘆藤架下的那些眼楮了。
這是沈雲磬意料之中的事情,雖然一大早的燕王和太子又重新分別遞了折子,可是沈雲磬心中明白,燕王勝算不大。
太子嫡母皇後主持和親,燕王生母容妃則被禁了足。這其中的蹊蹺燕王本人也知道,他只是不甘心,他不相信他的父王會像大燕國的其他皇帝一樣,選擇用女眷來粉飾大燕國太平。
盡管如此,燕王親口說出和親那兩個字的時候,沈雲磬還是听到了自己心猛然沉下去的聲音,就像一塊鉛石落入深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