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梳著簡單的流雲髻,身姿婀娜,骨肉均勻,羊脂白玉般的肌膚瑩瑩泛光,也不見她如何濃妝艷抹,頭上僅一支嵌東珠銀質發簪別住秀發,身無半點環佩。
園中頃刻半絲人語也無。
上至皇子王侯,下至世家公子,除了那少數有幸曾見過她的人外,余者無不是啟齒輕訝。
這女子,猶如畫中走出之仙娥。
她立于夕陽盡沒、月色將出的御花園內,有如仙人御風、飄然于九天。
長眉微微一蹙,似是不耐周身如電如火的目光,眸中閃過一抹清冷,盈盈下拜︰「衛雁拜見陛下!娘娘!」
就有不羈公子忍不住幽然一嘆︰「莫不是月中嬋娟,洛水甄宓?」
衛雁雙膝半彎,腰背挺直,雙手疊在身側,一舉手一投足皆可入畫。
男裝上慣用的天青色,細絲織就,由她穿來,如煙似霞,更襯得姿態超凡,容顏明艷。細細的腰上,並未纏著束腰,寬袍大袖,隱隱遮掩著身體曲線。
嬌柔端方的呂芳菲,艷麗出塵的鄭紫歆,與她相比,更像兩個沒長開的黃毛丫頭,雖美麗,卻失了韻致。
衛雁眉眼低垂,長而密的睫毛蓋住暗藏著流光溢彩的雙瞳,長長的眼尾微微上翹,給她端莊的鵝蛋臉上增添了三分媚色。
她見帝後不言「平身」,抬起眼,向正前方著明黃色服飾的二人輕輕一眺。
慣見美人的帝王被那眸光擊中,心中一跳,放在桌上的右手不覺將陳皇後的左手緊緊捏住。
陳皇後收回臉上的驚艷之色,心情復雜地回望一眼皇帝,才對衛雁說道︰「無需多禮。衛小姐看來已然無恙,呂二小姐說你善音律,當真?」
「啟稟娘娘,衛雁善箜篌,願奏一曲,獻與娘娘。」衛雁毫不推月兌,也不謙遜,「請娘娘命人取箜篌。」
座中眾人回過神來,開始小聲地贊嘆︰「這是衛大人的嫡長女?竟藏于深閨,不與人知。」「勝于呂、鄭雙姝,何止十倍?如此風華,堪稱國色天香」
「北方有佳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原來世間果然有此傾國之色」
叮叮弦音,悠然而來,衛雁已從宮人手中接過箜篌,指尖撥畫。
只見十指縴縴,柔若無骨。一截皓腕,瑩白如玉,令人不舍錯開眼。
她手中所奏之曲,曲音高亢,韻律流暢,大開大合,有磅礡之勢。時而似千軍萬馬,奔于原野。時而若小橋流水,靜日斜霞。在座之人,皆為當朝才俊之佼佼者,竟無人曾听聞過此曲。
時人只知琵琶,有激越昂揚之勢,又有嗚咽婉轉之殤;卻不知,原來那稍顯婉約單調的箜篌,也可以彈出金戈鐵馬、波瀾壯闊的的一曲絕響!
曲調中,那坐于眾人之中,彈奏箜篌的小小女子,眉眼清冷,幾欲凌風而去,美得那樣的不真實!
叮的一聲,全曲終了,衛雁起身再拜︰「此曲乃是衛雁所作,名為’自由歌’!」
「自由歌?」
帝王低沉而愉悅的聲音傳來,令沉醉于美色和音律中的眾人如夢初醒,驚起一身冷汗。御前失態,實為大罪!
宇文勁卻似已等不及令皇後垂問,不顧身份地與一閨閣中的小姐敘起話來。
眾朝臣不約而同地看向衛東康。皇上這樣子,怕是衛雁再出不得宮去。一個絕色少女,陷入深宮,伴在遲暮的帝王身旁……同情者有之,嘆息著有之,嫉恨者有之……
座下幾位皇子暗暗嘆息,可惜如此佳人,想必不久後再見,他們就得稱一聲「母妃」了。而蜀王此時,手里正捏著一粒葡萄,幸災樂禍地看向雍王,見雍王臉色鐵青,知他此時必是心中五味雜陳。
陳皇後臉上的妒色一閃而過。
宇文勁興致勃勃地相問︰「朕聞此曲,大氣磅礡,氣勢恢宏,由箜篌這等細秀之音奏來,別有意境。你小小年紀,作此佳曲,果然技藝超群。你想要什麼,朕要賞你!」
陳皇後心中一頓,若是這小女子,要的是皇後之位,皇上您也許她麼?
宇文勁火辣的目光緊盯著衛雁。後者一聲輕笑︰「衛雁作自由歌,心中念著山巔大河,斜陽大漠!衛雁此曲為自由而歌,為山河大地而歌!亭台樓閣,長廊水榭之中,焉有自在?富貴王侯,逐利將相之輩,焉得知音?衛雁獻此曲,不過因陛下有旨,命衛雁御前娛賓,奉旨博君王一笑,焉敢受賞?」
這是今天第二個拒不受賞的女子了。而且,拒絕得毫不委婉,鏗然告知︰我不是為賞賜而來,不過是你以君王之勢迫我,我才勉為其難應付一下罷了!
此語一歇,園中頓時默然。
衛東康深怕觸怒龍顏,連忙膝行到御前,跪在女兒身側,口呼「稚女無狀,皇上恕罪」。
就在所有人皆認為帝王必然震怒之時,卻听上首傳來一陣大笑。
「哈哈哈,好!好!好!」大笑聲中,宇文勁由龍案前起身,越過皇後,來到衛雁身前,眸中躥著火苗,定定地注視著她。雙手前伸,在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楮以為他欲攬她入懷之際,側身將衛東康親自扶起,並出言安慰︰「愛卿多慮。你家這丫頭,有趣,有趣!」
衛雁輕蹙蛾眉,微微低頭,避開帝王惱人的凝視。
「愛卿,衣食用具,金銀珍寶,你府上必不會少。」帝王與衛東康說話,眼楮卻不看他,放肆而貪戀地緊盯著衛雁,「今日朕就破格,冊封衛卿之女為御前侍墨女官……」
「皇上!」
「皇上!」
「皇上!」
衛東康,陳皇後,衛雁三人幾乎同時開口,大膽地打斷了宇文勁的話。
皇後見衛氏父女出言,便緊抿了嘴唇,靜觀其變。
宇文勁面上罩起一層寒霜,低沉地說道︰「愛卿不願意?」
衛東康不敢直視龍顏,叩首道︰「臣不敢,臣領旨!」
自己悉心栽培十六載的愛女,今後就要歸于行將就木的皇帝,他心痛如絞。
可是,皇命不可違,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宇文勁盯住衛雁,危險的氣息噴在她臉上︰「你呢?」
衛雁燦然一笑。
園中君臣俱是一呆。清冷的美人笑顏初綻,恁地動人心魄!
「衛雁怎敢抗旨?只是,皇上不知,衛雁乃是有婚約在身之人,雖如今雲英未嫁,但婚期在即,只待夫家迎娶,實在不便入宮赴女官之職,衛雁不敢欺瞞皇上,請皇上明鑒!」
說罷,將盈盈目光,看向座下某人。
滿座嘩然!
「衛大人與何人訂了親事?」「會不會是推月兌之辭?」「沒听說衛首輔跟哪家結親啊,若有,我們怎會不知?」
有知情人小聲道︰「你不知,是雍王……雍王思慕衛小姐,已不是一天兩天……」
衛雁之言,帝王之怒,驚得衛東康躊躇不知所措。
雍王離太子之位僅一步之遙,這個時候,會願意為兒女私情,惹怒皇帝嗎?
衛東康不敢奢求,甚至不敢去想……
「哦?」宇文勁緩步走回龍座,聲音里隱含憤怒,「衛卿與人結親?朕竟不知!」
衛東康惶然叩首,低頭之時,余光瞥見女兒,見她一臉決然。
可是,女兒到底年幼,如今被皇帝看中,就算是雍王之尊,也不敢與君父相爭啊!為一,焉有丈夫可不惜性命,置前途榮辱于不顧?
帝王陰沉地掃視著座下朝臣,目光觸及到誰,那人就將頭深深低下,深怕被帝王錯認為衛雁之夫婿。
衛雁亦朝東首坐著的那人看去,她初現御前之時,那雍王便低垂著眼,不敢看她。此刻,她已表明意願,他竟不敢承認!
孬種!
衛雁沉痛地閉上雙目,忽地,如雨打花落般叩首下去。
雷霆震怒,欺君之罪,只得她扛!
宇文勁露出一抹屬于勝利者的笑容,俯瞰座下眾人,故意地反問道︰「衛卿因何不答?衛小姐這又是何意?」
「是……」雍王在座,他心中的煎熬又有誰知?他的手指握成拳,松開,再握緊。江山美人,就在這一瞬,如何抉擇?
末了,他深吸一口氣,準備站起……
就在這時,有人高聲說道︰
「衛雁乃臣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