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哎喲,姑娘冤死我了!」計婆子弓著身子走上前來,往衛雁腳下一伏,「奴婢怎敢當小姐的家,作小姐的主?不過想著小姐才從外頭回來,臉色又不大好,不想旁的人擾了小姐清靜。小姐哎,奴婢真是冤死了哎!」計婆子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並不見惶恐之色。
衛雁心想,是自己從前沒有好生約束過這些人,才導致了今日的惡僕欺主,也不知曾經衛姜和蔡姨娘在這些人手下受了多少委屈。若非當日父親調走了這些人,叫她趁機看清了這丑惡世界的真面目,她恐怕,還單純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她看向蔡姨娘,見她低著頭,縮著身子,倚著腫起半邊臉的蓮兒,怯生生地立在門前。她走下台階,一步一步,走向蔡姨娘。
蔡姨娘眼里含著的淚,一下子滑落下來。她別過頭,不願叫衛雁瞧見自己懦弱無能的樣子。衛雁對蔡姨娘的感情很復雜︰一W@方面恨她令母親抑郁終身,一方面又憐她與衛姜勢弱孤苦。想了又想,她才伸出手,握住蔡姨娘的手腕,回身吩咐︰「丁香,取椅子來,給姨娘坐。」
也不待丁香行動,早有手腳麻利的小丫頭,獻寶似的端來了圓凳,放在衛雁身旁。
衛雁親自相扶,蔡姨娘不敢坐。「姨娘,您是雁娘的長輩,您當得起,請坐!」
蔡姨娘只有硬著頭皮坐了。
將院內眾人一一看過去,一個一個,堆著笑臉,那笑容之下,卻不知有多少齷齪心思。想到當日雍王上門探病,雖在父親授意之下,沒人敢阻攔。可這滿院奴僕,沒有一個人,願意悄悄給她遞個消息,任一男子,直闖她香閨!
如今,她名聲有損,父親和祖母有錯,這些奴才,難道就不是幫凶麼?
「如月,去,請夫人來!」
衛雁冷冷一句,叫眾人詫異至極。她們擋了一個姨娘而已,用得著小姐動怒,還請夫人過來麼?說破天去,也是她們盡忠職守,蔡姨娘理虧在先!
計婆子笑道︰「小姐有什麼訓示,直接對咱們說便是,奴婢們洗耳恭听。何必勞煩夫人跑一趟?」
蔡姨娘卻是坐不住了,她來找衛雁,是求她相助,希望她能幫衛姜說幾句好話。若是叫夫人知道,恐怕要見怪。她這些日子在夫人面前的殷勤服侍百般討好,可就全白費了!
蔡姨娘怯怯地央求︰「大小姐,都是小事,計嬤嬤也沒什麼錯,是我冒失了,何必驚擾夫人?」
衛雁低頭勸道︰「姨娘說的哪里話?您只管安心坐著!」
院子里的奴僕們竊竊私語起來,不知這個大小姐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很快,崔氏坐著軟轎來了。生產後,她氣血虧損,稍稍勞累些就會心跳加速,喘不過氣來,因是衛雁相邀,她知道事情緊急,不敢耽擱,就叫幾個婆子抬了軟轎。
崔氏走進院子,一看這情形,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院子里一邊站著計婆子並其他幾個婆子,另一邊是些看熱鬧的小丫頭,丁香扶著衛雁立在門口,旁邊還坐著個蔡姨娘!
那些婆子丫頭亂糟糟地不成樣子,她進門之前,還听到他們低聲地說笑。
崔氏立馬冷了臉,扶著紫苑的手,走上前去,「計婆子,許婆子,小姐在前,你們嘴里念叨什麼呢?」
計婆子連忙行禮,笑道︰「夫人來了。沒什麼大事,我們在院子里說話聲音大了些,不小心吵了小姐,小姐跟奴婢們置氣呢。夫人,這事是奴婢不對,奴婢已向小姐請過罪了,要是小姐不解氣,打奴婢幾下也使得,奴婢不敢有怨言!」
蔡姨娘見崔氏來到,哪還敢坐,連忙起身,行禮道︰「不怪計嬤嬤,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擾了小姐清靜,計嬤嬤盡忠職守,哪有什麼錯?夫人,奴婢錯了,請夫人責罰。」說著,她跪倒在地,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
崔氏知衛雁一向對蔡姨娘母女不錯,便即笑道︰「瞧瞧,這是做什麼?地上涼,快起來。你也是,來瞧雁娘就來,跟些奴才置什麼氣?你可是二小姐生母,府里的半個主子!」
一句話,說得極溫和客氣,卻是將錯頭推給蔡姨娘。
衛雁冷笑道︰「夫人問也不問,就知道是姨娘跟奴才置氣,夫人果然聰慧過人!」
「雁娘,你急著叫我來,定是有話說。現在雖是暖和了,但這會子風還是挺涼,要不,叫他們散了,咱們進屋說?」崔氏拉著衛雁的手,就往屋子走。
「夫人!」衛雁甩月兌她的牽制,大聲道,「夫人主持中饋,處事公允,御下溫和,多年來,不曾有過錯處。雁娘感激夫人,替雁娘考慮細致,分撥了這麼些人,在雁娘院子里服侍。雁娘對夫人,不敢有任何怨言。可是這些人,陽奉陰違,各懷鬼胎,一個一個,其實沒人將主子放在眼里。今日他們敢當面侮辱姨娘,明日他們就敢騎到雁娘頭上!請夫人,將他們調往別處當差吧!」
衛雁此言一出,那些奴才立刻跪倒在地,亂成一團,又是喊冤,又是求饒。
崔氏臉色陰沉,怒道︰「混賬,主子說話,你們亂嚷嚷什麼?大小姐從前對你們寬厚些,你們就忘了本分?瞧你們把大小姐氣的,還敢喊什麼冤枉?」
計婆子嚷道︰「夫人是明白人,大小姐在氣頭上,就是冤了我們,我們也不敢計較。只是,夫人哪,老奴在府里二十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先夫人都還沒進門,我們就已經在府里當差,這麼些年,忠心耿耿,大小姐這不是在奴婢們心上戳刀子麼?」
听了這話,就連崔氏也氣得不輕。計婆子不只眼里沒有小姐、姨娘,其實,就連她這個夫人,也沒看在她們眼里。瞧瞧,口口聲聲二十多年的老奴,她才嫁過來五年,這些老奴,卻是已經在這活了半輩子了!
崔氏冷聲道︰「這話說的不錯,你是二十多年的老人兒了,叫我這個年輕的夫人說幾句,恐怕你臉上掛不住。你別擔心,我委屈了誰也不敢委屈了計婆子你。紫苑——」
紫苑應了一聲,崔氏將語調拉得長長地,吩咐道︰「去,去我房里,床左邊第四個格子里,拿計婆子的賣身契來!」
計婆子這才驚慌失措,叫道︰「夫人,您這是?老奴一時惹惱了小姐,也是為著小姐好,情急之下才出了錯。夫人想替小姐出頭,怎麼懲罰老奴都使得,卻怎麼好端端的,提什麼賣身契?」
崔氏笑道︰「不敢,計嬤嬤您是二十多年的老人兒了,比我們這些小輩都懂事明理,我們哪敢懲罰您老人家呢?」
計婆子大叫道︰「夫人何必說這些氣話?老奴對夫人,可是……可是……」
「你對我,也是忠心耿耿,對吧?」崔氏冷笑道,「你的忠心,天日可表。你做得一切,都是為我跟雁娘好,你簡直就是一座守護我們、照應我們的菩薩!只可惜,我們衛府廟小,供不下您這尊大佛。計嬤嬤,您前頭路寬闊,好日子長著呢!」
計婆子變了臉,聲音拔得更高了︰「夫人,您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您還真敢賣了老奴出去?老奴這輩子在衛家過活,從前的夫人沒敢給老奴臉色看,老爺對老奴,大氣兒都沒出過一回!老奴的閨女、兒子、媳婦兒,都在衛家族里當差,老奴的小兒子,還被特許,上了衛家族里的學堂!老奴這一輩子跟衛家拴在一起,將來,老奴還要老死在衛家,從衛家門里發喪出去!夫人,您憑什麼一句話就攆了老奴出去?大小姐,你是老奴看著長大的,你憑什麼,發發脾氣,就讓老奴離了衛家?老奴要說難听話,你娘都得含著眼淚忍著!老奴敬著你,可不是因為你臉蛋漂亮會勾搭男人!老奴不過是盡著本分,瞧在老爺臉上,對你恭敬三分!別自以為是地隨意張狂,來日你嫁出門去,成了外人,老奴卻還會留在衛家!老奴就是死了,也得衛家出錢,給老奴買壽棺!」
衛雁怒不可遏,厲聲道︰「如月,給我掌嘴!」
如月上前,手還未揮起來,卻被那計婆子抓住衣襟,迎著頭臉,「啪」、「啪」,就甩了兩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