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妹……」他喚了一聲。
她睜大了眼楮,愕然不語。
「雁妹……」他又喚了一聲。
這回她听清楚了,把臉一紅,扭過頭去,用帕子將臉遮住一半。
「雁妹。」他再次喚道,「雁妹,我這樣喚你,你會否惱我無禮?」
衛雁嗔道︰「你再如此,我自然惱你。」
「可是……你對我來說,不只是‘衛小姐’啊……」他說得誠摯,面上卻帶著笑。
想不到這謙謙君子也來調戲自己,衛雁故意虎著臉道︰「徐公子,你再這樣,我就……我就……」
「知道,知道!」他連忙擺手,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笑著道,「你不喜歡,我不喚便是。衛小姐,咱們現在當屬最末,還不知他們要怎麼編排我倆。不如,咱們直接掉頭回到岸上,咱們再叫人去通知他們一聲,等他們前來匯合,一同回去,可好?」
衛雁瞧瞧天色,實在很晚了,便點頭答允了。
他不再說些旁的無禮之言,可他適才喚的那幾聲「雁妹」,聲音那般溫柔多情,纏綿如水,竟在耳畔,一聲一聲,回響不絕……
小舟幽然漂浮于水上,水中映著星光,映著一雙人影。他在舟頭,她在舟尾,明明相距甚遠,但映在水中,卻似依靠在一起一般。徐玉欽望著那影子,笑了,竟舍不得揮槳,生怕擾碎了那雙相依相偎的影子。心中滿滿當當,溢滿了柔情。
原來****,就是這般滋味!
他們回到岸邊,如月正等在那里,見他們過來,連忙放下手中燈籠,快步上前,扶了衛雁下船來。
徐玉欽吩咐小廝乘舟去接應眾人,他見衛雁坐在車前,臉紅紅的,正接過如月遞來的茶……
徐玉欽提起燈籠,立在她身前,輕聲問道︰「可是有些醉了?他們恐怕沒那麼快過來,不如,你進去眠一眠,在下在外面守著。」
如月亦道︰「小姐,你最是量淺,怎地卻喝了許多酒?」
衛雁赧然不答,轉身鑽進了車里。
她靠在軟枕上,明明頭很暈,卻沒有睡意。
這時,一個悠揚悅耳的樂聲傳來,她微微挑起簾子一瞧,徐玉欽立在她不遠處,手中捏著一片葉子。竟是用葉子做了樂器,吹出這樣別致的樂聲來。
細細分辨,听得出,他吹的是一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
衛雁腦子里很亂,也不知自己想了些什麼,眼楮不由自主地合上,竟真的睡著了。
過了一會,嘈雜的人聲傳來,有人遙遙向他們呼喚︰「玉欽,玉欽……」
爭渡的眾人回來了,說笑一陣,坐上馬車,各自回府。徐玉欽與吳文茜共乘,待親自目送著衛家姐妹進了衛府大門,這才向徐府而去。
車上,吳文茜嘆道︰「二表哥,未來表嫂果然是美,叫人瞧了,難免就要自慚形穢。」
徐玉欽笑道︰「你也來打趣我們。衛小姐雖與我訂了親,但尚未成婚,你這樣叫她,她若知道,定要惱了。今兒澤明他們玩得太過,恐怕下回,衛小姐不肯來了。」
下回霍琳琳再下帖子,衛雁果真回絕了。衛東康也不大喜歡她再拋頭露面,畢竟已經訂了親,傳出些別的閑話來,也不好听,因此再三囑咐,叫她在房中練習針黹,不要出門。
而衛府二小姐衛姜,卻漸漸忙碌起來。她樣貌不俗,又落落大方,當日在鰲頭舫一並玩的幾個女孩子都很喜歡她,雖是庶出,有一個要與公侯之家結親的姐姐,父親又是尚書,倒無人敢輕視了她。有那心思活絡的世家小姐,便寫信邀她賞花看雨、湊在一處做繡活、說話作伴。
四月底,衛府來了一位客人,說是來看望新入府的秦姨娘。而衛東康歸來後,竟親自見了這人,在書房里談了許久。
如月覺得稀奇,便與衛雁說了,「老爺的確疼愛秦姨娘得緊,一個姨娘的親眷,他也親自見了……」
「听說,秦姨娘倒不是買來的,」丁香插嘴道,「似乎是個富家小姐,因著父兄要巴結京中官員,特特送了她來。」
衛雁正在梳頭的手一頓,她問道︰「你們從哪里听來了這些話?」
丁香道︰「夫人早就說過,秦姨娘出身與平姨娘她們不一樣,又得老爺另眼相看,因此對秦姨娘格外恩厚。奴婢每回經過碧雲閣,總瞧見秦姨娘在廊下坐著曬太陽。她底下配了兩個貼身服侍的大丫鬟、兩個管事兒的僕婦,兩個粗使的小丫頭,還有兩個跑腿的小子,一個個都規規矩矩在她院子里伺候,比咱們院子里的許婆子小魚兒他們都像樣兒!別人不知道的,說不定以為秦姨娘才是咱們家的小姐呢!」
如月在丁香頭上戳了一下,罵道︰「你這張嘴,總喜歡胡咧咧!她是什麼身份,也能跟小姐一比?」
丁香還不服氣, 嘴道︰「奴婢沒說錯啊,咱們府里的二小姐,身邊就一個大丫鬟瑩兒,粗使的小丫頭也才兩個。當年蔡姨娘親自女乃的二小姐,因此二小姐連個女乃娘、教養嬤嬤都沒有。秦姨娘的派頭,難道不比二小姐強得多?」
衛雁道︰「這倒奇了,她做了妾室,不管以前怎樣,是不該帶那麼多人進府的。父親早有兩個姨娘在府里,按說就是厚此薄彼,也不該相差得如此懸殊。只是可憐衛姜,不知心里該有多不好受。」
丁香撇撇嘴,道︰「二小姐似乎也沒時間理會這許多,听說,今天王家六小姐下帖子,邀她去看花,一早就出門去了。奴婢真不明白,為何二小姐一向不理會小姐您這個親姐姐,倒是與別家的小姐們都能打得火熱,天天約在一起玩,比親姐妹還親呢!」
衛雁笑著搖搖頭,道︰「你這丫頭,果真嘴碎,無論是誰,你都要編排兩句。如月,要不把丁香調到後廚去吧,否則,說不定哪天,她連我都要訓斥幾句。」
丁香笑嘻嘻地道︰「奴婢怎麼敢呢?小姐別調我走,我可不願意跟許婆子她們在一處。」
衛雁便問︰「怎麼許婆子她們去了後廚?」
「正是。」如月笑道,「夫人做主,將當天跟著計婆子起哄鬧事的人都調去後頭了,免得小姐看了生氣。那幾個不大听使喚的小丫頭,如今在院子里,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成了第二個計婆子……」
說到這里,她的笑容淡了,想到當晚計婆子死時,睜著眼楮死不瞑目的樣子,還有些後怕。
如今這院子里,計婆子的事成為了一個禁忌,很少有人會提起。計婆子的兒子兒媳來鬧了幾回,不知被衛東康想了什麼法子,打發了。計婆子的女兒年紀小,提起自己死去的娘,只知道嚶嚶的哭。而計婆子的丈夫,卻從來沒露過面,好像計婆子的死,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上回在外院,如月還瞧見他帶著幾個小管事躲在庫房後頭模牌。
衛雁想到計婆子,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些沉重,計婆子的張狂無禮實在說不通。她一個僕婦,就算丈夫做了外院大管事,兒子跟著衛家三老爺的小兒子做書童,跟著進了衛氏族里的學堂,照道理,也不該狂悖到連崔氏和衛雁都不放在眼里。畢竟崔氏是當家主母,手里握著府里所有下人的賣身契。
她記得很清楚,計婆子曾說「就算是你親娘,老奴要當著她說些難听話,她也只得含淚忍著……」
到底這個婆子仗了誰的勢,有什麼底氣,讓一府的夫人都得忍讓著她?
她又想到當晚衛東康疾步而來,將計婆子一劍刺死的模樣。衛東康是老爺,平常根本不理會內宅的事,更別說,親自出手處置一個婆子。
若在從前,衛東康與崔氏感情和睦,衛東康為了崔氏,插手管教一兩個刁奴,也還罷了。可自打崔氏生了女兒傷了身子,被秦大人斷癥說需得將養數年才能再受孕,衛東康就徹底對她冷待下來,今年二月末她的生辰,衛東康都未曾回府替她慶祝。
衛東康的表現實在太奇怪。
衛雁想不通,又不知找誰才能問個明白。計婆子幾番將她母親拿出來說,讓她十分不自在,總是隱隱覺得,這些事似乎都與母親有些關聯。可無論她怎麼回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
她思索片刻,找個借口支走了丁香,將如月喚過來,低聲吩咐數句。
如月臉上閃過一絲疑慮,想勸幾句,見她態度堅決,只得點頭應了。
過了幾天,如月快步走進房,關緊房門,臉色陰沉,低聲說道︰「大小姐,原來計婆子的兒子,前幾日在河中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