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雁道︰「父親錯怪了徐郎,是我主動相邀,非是徐郎誘我出去……」
「住口!」衛東康隨手從書架上取出一本竹簡,沒頭沒臉地向衛雁擲去……
徐玉欽連忙撲上前擋住,竹簡打在他下巴上,印上一道血痕。
衛雁驚呼一聲,取出帕子,欲為他擦拭……
衛東康上前,一把扯住衛雁手臂,怒道︰「成何體統!你出去!」
衛雁望著徐玉欽,不肯走。
徐玉欽微笑道︰「雁妹,你先出去,我沒事,你只管放心。讓我跟岳父大人好生談一談……」
「誰是你岳父!」衛東康惱道,「枉你飽讀聖賢書,竟是這般輕浮!我真悔,竟將女兒許給了你!」
又指著衛雁罵道︰「叫你滾出去,還不走?」
衛雁擔心地瞧了徐玉欽幾眼,見他暗暗向自己眨眼楮,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大雨漸弱,廊下淅淅瀝瀝滴著水珠,書房里面的咆哮聲逐漸弱下去,到後來,連守在門前的四喜都听不見里面的說話聲了。
衛東康回到後院,怒氣沖沖,將一本冊子跟一串鑰匙丟在崔氏面前,道︰「開庫房,按照這個單子給雁娘備嫁妝!」
崔氏吃驚道︰「婚期在兩年之後,因何這般急切?」
衛東康哼了一聲︰「早些安頓好這些事,也免得日後慌亂。你早早帶出來幾個伶俐人,陪著雁娘出嫁。」
崔氏連忙應了,想了想,又問衛姜的婚事︰「……說是定了大司馬的小舅子,不知什麼時候見一見?……」
衛東康道︰「這事我有主意,你不要管。你辛苦些,把姜娘的嫁妝一並置了。就按著族里嫁女兒的先例,五千兩銀票壓箱,兩個鋪子,兩個田莊,不需要位置太好,其他的你看著辦……」
崔氏道︰「是,妾身定會安排妥當。」
這時紫苑端著一盆熱水走進來,乍見到衛東康,臉上的笑就變得十分勉強,拉過一旁侍立的另一個大丫鬟紅杏,將手中的盆子往她手里一塞,小聲道︰「我去瞧瞧小小姐那頭的水備好了沒……」、
望著紫苑迅速逃去的背影,崔氏蹙了蹙眉。這丫頭,模樣周正,也不知為何,衛東康竟不肯收用。
衛雁悶在房中,已有五六天。衛東康再次下了死命令,無論是吳文茜來請,或是任何人家下帖子相邀,一律不許出門。
沒過幾天,她說自己身體不適,請崔氏為她找來秦大夫把脈,只說脈來細軟而沉,柔弱而滑,乃是氣血不足,憂思過度之癥,需得靜養。
秦大夫開了一副養血安神的藥,如月遞上熱茶,笑道︰「據說秦大夫是揚州人?來京城似乎許多年了,家中還有什麼人嗎?秦大夫不想家麼?」
秦大夫道︰「妻兒俱跟隨來到京城,家中已無其他人了,一轉眼竟已有十五載……」
如月嘆道︰「都說揚州風光好,瘦西湖、大明寺,名揚四海,神往已久,只恨沒機會去瞧瞧。只怕秦大夫偶爾想起故土,也是極感慨吧?」
秦大夫手中的筆頓住片刻,抬起頭來,也是一嘆︰「故鄉只在夢中,如今親眷俱在京中,早把過去都忘了。姑娘,小姐的藥方已經寫好,請姑娘按著方子抓藥去吧,小人告退。」
如月送走秦大夫,轉身走回里間,衛雁立在窗前,轉過頭來,如月道︰「秦大夫只是個尋常大夫,為何小姐要我試他?」
衛雁苦笑道︰「尋常大夫麼?父親要禁我出門,他便能診出我生了需要靜養的病來。若非徐郎寫信來,說他派人去揚州,打听到秦姨娘家有一個曾因診癥失誤治死了人而逃走的族兄,我還想不到他!」
「可小姐為何又要查那秦姨娘?」如月不解,近來小姐很奇怪,小姐一向愛靜,也不愛出門見人,這些日子卻頻頻出門與徐公子會面,還因此事被老爺責罰。小姐不但讓自己盯著蔡姨娘身邊蓮兒的動向,還叫丁香常去找秦姨娘身邊的小翠聊天,現在又試探秦大夫……小姐到底是想干什麼啊?
「她來自揚州啊……」衛雁喃喃低語,看向窗外,「小舅舅去了揚州,無緣無故失了蹤影。父親去過揚州數次,與秦府來往最多,我不能不疑……」
她轉過頭來,吩咐如月︰「如今我出府不易,全靠你與園外的錦墨替我倆傳遞消息,你萬事小心,別叫人發覺了去。你與錦墨定好什麼時辰傳信?」
「今天是雙日,錦墨不會來。我們定好單日申時,從後園那條爬滿蔓藤的牆邊遞消息。」
「好,那就只有等明日了……」
徐玉欽收到錦墨帶回的消息時,天已經黑了,他立即打開香箋,只看見開頭兩字,便露出溫柔的笑容。
「徐郎……」
她這般喚他時,那嬌柔軟糯的聲音,那含羞帶俏的表情,猶在眼前。
「徐郎見字如晤,妾拜祈郎君諸事順遂、身體康健……」
他捏著信紙,久久不語。
錦墨忍不住抱怨道︰「公子,衛小姐是不是又要叫您做些麻煩事?近來您調動人手四處打探消息,似乎已經驚動了世子,上回世子還召小人過去,問起您究竟在搞些什麼名堂……」
徐玉欽抬起臉來,不悅道︰「衛小姐也是你能編排的?」
錦墨嬉皮笑臉地道︰「自然不是,小的怎麼敢編排小的的女主子,未來二女乃女乃?只是這些日子您不僅要忙翰林院的事,還要四處奔波打听衛小姐交代的事,小的這不是心疼主子爺您麼?」
听他叫衛雁作「二女乃女乃」,徐玉欽忍不住笑道︰「就你忠心!」
「她有事不來求我,卻要求旁人,那便是我太過無用。錦墨,你在我面前隨意慣了,當著她,可不能這樣。」徐玉欽話語說的極溫和,但眼神卻銳利,叫錦墨打了個哆嗦,連忙應了。
錦墨道︰「不擾二爺看信,小的在外頭伺候,有事二爺喚我便是。」說著,打開門,院中一個白衣童子向他持禮道︰「錦墨哥哥,世子爺請二爺去東廂。」
徐玉欽來到東廂書房,適才那穿白衣的童子為他開了門,繞過一座黃梨木雕成的瑞獸,走過三四排書櫃,才見到臨窗炕上一個正襟危坐面目端肅的男子。
徐玉欽喚了聲「大哥」。
涇陽侯世子徐玉釗向下首的黑漆椅子一指,「你坐。」
徐玉欽坐了,問道︰「大哥找小弟有事?」
徐玉釗抬手道︰「你嘗嘗,今年新得的,是你愛喝的那種茶。」
徐玉欽拿起桌上冒著熱氣的茶盞淺啜一口,微笑道︰「是君山銀針?金瓖玉色塵心去,川迥洞庭好月來……茶氣清高,味醇甘美,的確是小弟所愛。」
「愛之過切,難免有所偏頗。」徐玉釗手中捏著盞蓋,幽然開口,「你性子沉穩,家中幾個兄弟中,你讀書最多,向來孝順、和善,祖父、父親和我,沒有對你不放心的。」
「大哥想說什麼,但請直言,小弟洗耳恭听。」徐玉欽知他欲要訓誡,放了手中茶盞,站了起來。
「你外出游學,見識不少,載譽而歸。回到京城後,下場赴考,考取進士出身,更得翰林院擢拔為編修。你一向勤奮刻苦,不驕不躁,沒什麼事能難住你,為何……為何單單……過不了一關?」徐玉釗痛心疾首,一時顧不得斟酌用詞。
徐玉欽正色道︰「大哥想說小弟與衛小姐之事?」
徐玉釗嘆息道︰「听祖父說,你要求將婚期提前?你不是那等急色之人,我真想不通,你為何做下這等蠢事!」
「大哥!」徐玉欽羞愧地低下頭,「小弟自知,大哥說得不錯。是小弟錯了。小弟無話可說。」
「玉欽!不是大哥想你難堪,當日你已然在聖上面前認下衛氏是你未婚妻子,大錯已成,無可奈何,祖父不能眼見著你罪犯欺君而死,只能硬著頭皮認了!」徐玉釗聲音之中,帶著一絲沉重,「從前你一心向學,不願你與我一般,肩上挑著那沉重不堪又無法卸下的擔子,因此家里的事從不叫你知道!如今,你為那衛氏女子,進退失據,理智全無,我這個兄長,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錯下去而不拉你一把!」
「與衛氏聯姻一事,只是為救你性命的托詞!衛氏不會嫁進來,而你,也絕對不能娶她!」
徐玉欽驚呼︰「大哥,你在說什麼?小弟與衛小姐兩情相悅,又已在聖上面前定下婚約,這樁親事,更是得到祖父首肯,你卻為何,為何不許我娶她進門?」
「痴人,痴人!」徐玉釗痛心道,「反正早晚會叫你傷心一場,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叫你真的舍不下她那時再告訴你真相,不如現在就說與你知道,也免得你繼續泥足深陷,將你自己,將我們整個國公府,都葬送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