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日漸和暖,園中花朵競相開放,粉的桃花,白的玉蘭、藍的繡球、紅的牡丹、紫的紫藤,開得十分熱鬧。只是鎮國公府之內,卻少了一分賞花的閑逸之感。鎮國公夫人常年禮佛,幾個兒子、孫子先後戰死沙場,令她接連承受打擊,對那些美景玉食早失了興致。而鎮國公世子夫人關氏,秉承鄭家祖訓,崇簡尚樸,寡言恭順,不僅自己甚少外出,就連與各世家的夫人往來,也是十分謹慎。鄭家最愛熱鬧的兩人,就屬鄭澤明與鄭紫歆兄妹。鄭澤明自幼喪父,紫歆更是鄭家三老爺的遺月復子,鎮國公憐他們年幼喪父,對他們管教不甚嚴苛,因此養的他兄妹二人一個行事乖張、放浪形骸。一個刁蠻任性、驕傲張狂。
如今鄭澤明被祖父責罰,被拘在書房當中,寫詩作賦。而鄭紫歆因出嫁在即,府中忙著幫她辦嫁妝,又請了宮里來的嬤嬤教她禮儀規矩,連她也忙得團團轉。,倒甚少有機會去折磨衛雁。
衛雁坐在廚後的石階上,手中捏著一根山筍,正心不在焉地洗著。冷不防一盆污水朝她潑來,一個肥胖的婆子大聲咒罵道,「沒用的東西,叫你洗山筍,你磨蹭了一上午,耽擱了主子用飯,瞧我不撕了你這張面皮!」
污水滴滴答答地順著額前的發絲流下來,衛雁用袖子擦了擦臉,抬起了頭,望著面前大聲叫罵的胖婦,她沒有感到羞恥或不安,反而覺得有一絲可笑。
所有肥胖凶悍的婦人,總能叫她想到那個計婆子。計婆子臃腫不堪的身體,在被一劍貫穿過後,轟然倒下的一幕,牢牢地印在她心底,揮之不去。眼前這個丑陋的婦人,會否與計婆子有著相同的下場?
「你傻了你?」婦人罵道,「傻兮兮地跟老娘笑什麼?趕緊給我把山筍洗好!否則,有你好受的!」
衛雁慢悠悠地低下頭,穿著被污水浸濕的麻布衣衫,若無其事地將山筍丟入水盆里,輕輕地洗著。
她挨了許多次打。他們用腳踢,用指尖掐,用隨手抄起的棍棒打,卻不敢傷她的臉,不敢打殘她的四肢。因為鄭澤明還要定期來查看,瞧瞧他的「所屬物」是否完好。她倒因此,少受了不少磋磨。
下人們的刁難她並不在意,拳腳相加,侮辱喝罵,她都能忍過去。
她最不願見到的人,是鄭紫歆。那個即將成為徐郎妻子的女人。听她口口聲聲在自己面前,喚著「徐家哥哥」;暢想著今後,與「徐哥哥」是如何的郎情妾意、相敬如賓……一字一句,如錐心之劍,讓衛雁心痛得無法呼吸。
徐郎,徐郎,你就要與這個,讓我活得生不如死的女人成親!我如何能夠,眼睜睜瞧著她穿上嫁衣,嫁與你為妻?我如何能夠原諒,她對我所做的一切,違心的祝福你與她琴瑟和鳴?
可我若要恨她,怨她,咒她,又豈不是,將你也連累在內?
衛雁在胖婦人的咒罵聲中,剝洗完了山筍。幫廚的劉娘子趁著胖婦人和廚娘不備,快速地塞給她一枚煮過的雞蛋。
她將雞蛋藏在袖子里,對劉娘子微微一笑,提起灶旁的水桶,走到井邊打水,趁著沒人注意,慌忙將雞蛋吃了。
她很餓。每餐得到的食物少之又少,難以果月復。比起挨打,她更怕挨餓。鄭紫歆曾因她不肯乖乖听話做奴婢該做的粗活,而將她痛打一頓後,生生餓了兩天。那種滋味太難受了,胃里空空的,一抽一抽地疼,心里能想到的全部,就是怎樣才能吃上一口米。聞到廚房飄來的飯香,更是令她抓心抓肺般地難過。她捂著肚子,蜷縮在柴房一角,身上一絲力氣也沒有,真想就此死去。
後來,她屈服了。她學著洗衣服,刷馬桶,曬干菜,打水,洗菜……只為得到那一口,最下等的吃食。
運氣好時,她能吃到一碗白飯,或者半個還不曾冷透的饅頭,就著清湯寡水的幾片葉菜,吃得十分滿足。運氣不好時,只能得到一碗渾濁的米湯,兩口幾乎快要餿掉的干糧……
夜半時分,她坐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又餓又累,難過得想哭。可她卻流不出半滴眼淚。似乎,在清白被奪走的那一夜,她已經將一生的眼淚流干。
她想過死,卻又掙扎著繼續苟活。她想見到衛姜,想見徐郎,她還想,讓這些欺辱她的人,一個一個地,得到應得的下場!
落拓如她,亦開始學會了忍讓、奉承……
小廚房是專門給鄭紫歆做小灶的地方,廚娘等人都直接听命于鄭紫歆,那個胖婦人更是恨不得抱住鄭紫歆的大腿去巴結討好。唯一待她和顏悅色些的,是個黑瘦的少婦,姓劉。听說,是新買進來的幫廚,慣會做藥膳。是為令鄭紫歆出嫁後更易受孕,而專門尋來為她做些滋補湯羹的人。
劉娘子有時會塞些小小的果子、蜜餞、糕點等給衛雁。她憐憫這個容顏不俗卻十分卑微的女孩子,——那樣一副嬌柔的身子,該是多少燕窩雪蓮養出來的白皙細女敕,明顯出身不俗,卻又這樣苦命……
衛雁慶幸鄭澤明竟還長情,不曾將她健忘于腦後。每每被人架著去見他之前,總能得到一次泡浴的機會。她拼命地洗刷自己飽受摧殘的身體,享受那短暫而愜意的片刻舒適。她認真地用香粉敷過每一寸肌膚,希望那些被踢打過後的傷口不要在身上留下太多印跡。她穿上美麗的衣飾去見鄭澤明,偶爾也軟語相勸,懇求他放自己出去。只是,他太懦弱,瞻前顧後,全沒有主意,一味只叫她等等、再等等……
甚至,她刻意露出了手臂上的瘀痕,告訴他自己在這里並不如他想象般高床軟枕、錦衣玉食。他心疼不已,捧著她的手臂垂淚半晌,卻依舊只是一句︰「你暫且忍耐數日。紫歆一時顧不到,那些下人們造次些,也是有的,畢竟如今,你的身份,與他們一樣是奴婢……我自知對不起你,委屈了你,可我……卻不能當著他們面前,回護于你。萬一傳到我兄長跟祖父耳中……,你就沒有活路了……」
衛雁早听得不耐煩,一甩手,冷冷地背對著他,任他如何苦求,只是不言不語。
若換做玉欽,何用她刻意央求?見她瘦弱至此,憔悴如斯,還需她出言,才知她過得不甚如意麼?玉欽為她,連帝王太子,也肯得罪……
想到這些,也只徒然心殤。她在一次次的失望之中,迎來更多的失望。
人活著,為何這般艱難?宮里為奴的崔氏和衛貞,是不是也過著與她同樣的生活?
想到這些,她反而倔強起來,硬氣地不肯令自己萎靡下去。仇恨成為她全部的動力,支撐著她熬過一個又一個狼狽不堪的日夜。
終于有一天,她找到了一個,可以逃月兌的辦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