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自己還不知道吧?」小婦人道,「你方才在山頂受過傷,還落了水,會不會……傷到你月復中的孩子?」
衛雁抬起眼,滿面的震驚無措來不及遮掩。昔日屈辱的記憶重新浮現心頭。她怎麼能承受,這樣不堪的結果?
獵戶徐徐向林中走來,驟然對上一張清麗絕俗的容顏。微微一怔,反應過來,是那河水化去了她面上的偽裝。之前不曾細看,此時方發覺,那個笨拙得令他感到厭煩的女人,竟是如此難得的美人。
但他並未再去瞧她第二眼,他將目光移向小婦人,說道︰「此處距王家莊太近,還須走遠些,才好歇息。」
小婦人聞言,起身將烤得半干的衣物遞給衛雁,滅了火堆,挽著獵戶的手小聲道,「當家的,她有孕在身,你待會兒,給她弄點好吃的吧,我瞧著她怪可憐的。」
獵戶又朝衛雁看了一眼,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不一會兒,三人走到了樹林深處,因著枝葉遮蔽,天光漸漸暗淡下來,衛雁憶起昨晚的遭遇,不由寒毛豎起,盯著四周,生怕又再遭遇狼群。
再回過頭來,身旁卻只剩了小婦人一個,那獵戶,已不知去往何處了。
衛雁喚道︰「阿桑,你……你懂醫麼?」
小婦人搖搖頭,「不懂,不過包扎傷口我是極熟練的,我背簍里也有傷藥,趁著我當家的不在,我替你……」
「不是的,不是這個……」衛雁硬著頭皮說道,「你說,我是真的有……有了麼?我……」
「這我怎麼會知道?」小婦人有些哭笑不得,「我只听說,有孕的婦人總是嘔吐不止,好像……好像還很虛弱,我瞧著你,似乎如此,所以才那般猜測。可我想不到,你真的……嘖嘖,原來你已經成親了?」
衛雁別過頭,抿住嘴角處的一抹苦澀,「我……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你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把它弄掉麼?」
小婦人嚇了一跳,「你怎麼能這樣呢?你可是孩子的親娘!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沒有成親,是你跟你情郎偷偷有了這個孩子?你是怕被家人知道,所以,……」
小婦人大膽猜測著,卻又自行否定起來,「不對啊,你逃離在外,似乎是遇到了什麼大事。你快跟我說實話吧!你到底為什麼躲避官兵,又為什麼孤身上路?你到底要去哪兒?」
衛雁低垂著頭,無邊的哀傷籠罩著她,「阿桑,請你不要再問了。我要去陽城,找回親人。前事不堪回首,至于其他的,我不想說,也說不出口……」
「你要去陽城?」小婦人道,「那里才剛經歷過戰亂,你這麼漂亮的女人,去那里,不是找死麼?你知不知道,那些亂黨,盤踞在陽城四周,雖不敢大舉進肆,卻殺了不少良民。」
衛雁搖了搖頭,苦笑道,「不去陽城,難道又有活路麼?」
小婦人沉重地嘆了口氣,扶著衛雁肩膀,低聲勸道,「你別多想,人總是要遇到各種難過的坎兒,曾經,我也以為,自己無路可退,只有死路一條。直到遇到我當家的,我才慶幸,當時自己沒有輕易地死掉。要不然,我哪里會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滋味那麼美好呢?」
說著,小婦人又露出了甜甜的笑,小聲問道,「哎,你說,我當家的,是不是極俊俏?」
那獵戶面色 黑,胡茬滿面,又壯碩如熊,哪里稱得上「俊俏」?「俊俏」這樣的詞,該用在徐郎身上才是……
衛雁心內陡然一窒,徐郎……她還有什麼資格去想念徐郎……
人在經歷過太多悲傷過後,往往會產生一種頹廢墮落的消極情緒。衛雁如今就是這種狀態,大約世上最慘的事都已經在她身上輪番上演過。父母故去,家破人亡,被人污蔑,受人侮辱……如今,更有了這月復中孽胎……這世上還有什麼更悲慘的事麼?
獵戶抓著一只山雞回來時,衛雁正抱著膝蓋,坐在一旁的樹下發呆。她雙目無神,臉色青白,不知在想著什麼心事。小婦人忙前忙後地點火挖灶,不停地向衛雁夸贊,自家男人是做野味的一把好手。
獵戶的手藝果然極好,沒有旁的醬料,就只用了一點從油布包里取出來的鹽巴,就把那只山雞變成了上好的美味。
衛雁接過小婦人遞過來的雞腿,頗沒形象地吃了。也許因為白日里經歷過太多凶險,靠在樹上沒一會兒,衛雁就睡著了。
小婦人跟獵戶湊在一起說說笑笑一陣,倚在獵戶腿上,也睡了。
這晚的林海,格外的寧靜。偶爾傳來的一兩聲蟲鳴,並不足以打擾好夢之人的酣眠。
衛雁睜開眼,輕輕爬起身來,朝著林海深處走去。
昨晚,她恐懼著狼群,恐懼著孤寂,恐懼著死亡。今天,她卻什麼都不怕了。
與其一輩子屈辱地活著,面對著那個不應該來到世上的孩子,還不如,她就此死了……
她將腰間的衣帶解下來,掛在樹枝上。模出那只塤,本想再吹一曲子衿,可想到不遠處沉睡著的那對夫婦,她只得將塤又放下了……
就這樣吧。短暫而不幸的一生。如果世間真有輪回,她希望,自己來生不要再做女人。來生,希望不再被容顏所累,灑月兌自在地,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至于徐郎,她已不敢去期待,能與他相遇于來生……
她將衣帶系好,將縴細優美的脖頸套了進去。
這是她第三次尋死。希望這次,能夠真正得到解月兌……
「你在干什麼?」
最終,還是沒能如願地死去……可惱可恨的多事之人!
衛雁嘆了口氣,不耐煩地睜開眼,望見前面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今天那樣的境況,你都活了下來。究竟還有什麼事,值得你去死?」
衛雁不答,轉頭便走。
獵戶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我不願多管你的嫌事,只是,阿桑關心你,我不想她明天一早醒來,看到你的尸體,傷心難過!」
衛雁甩開他的手臂,低聲冷笑道,「無須費心,我這便走得遠遠的。」
獵戶卻轉手就去按住她手腕,斬釘截鐵地說道,「傻瓜,你根本沒有懷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