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寧靜的院落中,此時已有了人氣。侍女們戰戰兢兢地守在廊下,並未因著夜深天寒而各自躲懶取暖,生怕里面的人有需要時自己未能及時出現,——那種後果他們誰也擔不起。旁的主子也還罷了,里面的這位,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怠慢的。
陣陣咆哮聲從里面傳來,聲音尖利刺耳,昭示著里頭那位此時的情緒有多壞。
秋葉瑟瑟地立在一角,不敢發出一點聲響。一個年長的婆子躬身站在床前,頭上臉上淋灕地滴著水。鄭紫歆坐在床頭,將手中已然空了的茶杯丟在地上。「啪」地一聲,甜白瓷的茶杯破碎成片,四濺的瓷渣掠過那婆子的臉,她卻不敢躲,依舊保持著躬身低頭的姿勢,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姑女乃女乃別惱,老奴深夜前來報信,也是為姑女乃女乃著想,這事若不告知姑女乃女乃,只怕姑女乃女乃被蒙在鼓里。老奴跟著姑女乃女乃嫁到徐家,就是去做姑。女乃女乃的眼楮和耳朵。今兒這事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姑女乃女乃若是不介意,那是姑女乃女乃您大度,可吳小姐做出這種事來,卻是根本沒將姑女乃女乃您放在眼里。」
「哦?照你那麼說,這事跟二爺沒關系?」鄭紫歆臉色稍稍好看了些,「你不是說,是二爺將她帶進去的?你不是說,二爺似乎跟她有事?誰給你的膽子,在我面前都敢中傷二爺?你自是鄭家的老人兒,畢竟跟著我嫁去了徐家,你卻敢不把二爺當主子!」
「是,是,是老奴適才說錯了話。這事兒不怪二爺,二爺一進屋,就先把窗戶開了,可見二爺心里干淨得很。老奴在院子里瞧得分明,二爺一直站在窗前,沒動過。就是不知那吳小姐在做什麼了。出來時吳小姐一臉的眼淚鼻涕,瞧起來可憐極了,衣裳也歪了,頭發也亂了,真叫人不好想,你說做了啥事,能把自己搞成那副樣子?爺又沒動過她,也不知她沒羞沒臊地干了些啥。奴婢離的遠,干的又是粗活兒,沒資格進去伺候。那個叫凝兒的卻是進去過的,也是她扶著吳小姐出來,將其送回去的。老奴一見這事兒不地道,立馬就趁人不注意,從角門溜了出來給您報信兒。」
鄭紫歆淡淡地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婆子滿臉堆笑,終于敢抬手將臉上的水抹去,「是,是,老奴去了。」
出來時,卻心中暗暗咒罵,覺得自己一片忠心被主子辜負。自以為能得到的賞錢也落了空。
秋葉關了門,回過身來,見鄭紫歆又取了一個茶杯,生氣地擲在地上,氣急敗壞的罵道︰「蠢貨!」
秋葉不敢驚擾她,沒叫小丫頭進來,自己拿著小條帚上前去將碎片掃了,「二女乃女乃,您別氣,這婆子也是想在您面前賣個好,希望您承她的情兒。原本就是個粗使婆子,若不是這樣做,哪有機會在您跟前遞話兒?」
「蠢貨!我自有自己的眼線,誰用得著她?還想我承她的情?想得美!這麼大半夜的溜出來,叫徐家人知道,該如何想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回頭找個由頭把她賣出去!她家里還有什麼人跟著我去了徐家,都給我抽出來,一並賣了!」
秋葉略一思索,勸道︰「二女乃女乃別惱,這婆子是小廚房井婆子的大姑子,小姐愛吃井婆子做的菜,世子夫人特特將她湊在陪房里,跟著小姐嫁去徐家的。看在井婆子面上,管事嬤嬤才允她跟著過去做些粗活,簽的是活契,小姐瞧不上她,就攆她回去,犯不著跟她生氣。只是她說的這個事兒,小姐是不是得思量思量……」
鄭紫歆沒好氣地道︰「早知道那吳文茜是個不要臉的,趁著我不在,還不跑去大獻殷勤,顯示她的好?只怕這回卻是在二爺跟前踫了一鼻子灰。這種下三濫的貨色,姑女乃女乃根本不放在眼里。待我回去,定要好生寒磣她一番,叫她知道知道什麼叫當面打臉!」說完,神色卻是一黯。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回去,大嫂關氏已上門跟婆母說了一籮筐好話,徐家依舊按兵不動,一過三天,夫君仍未上門來接,這下如何收場?總不能叫大哥將她送回徐家去吧?
越想越發氣惱,覺得徐家過分。這事原不怪她,只怪婆母多事,怪那姓吳的母女不知羞恥,如今卻似只有她做錯了一般,將她生生晾在這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雪下了一夜,清早方停。赫連郡坐在車中,雙手交握,兩只拇指相互繞著,似是想著心事。听見一聲門響,他撩起車簾,見衛雁手中提著一把紅色油紙傘,穿著狐裘斗篷,兜帽遮著頭臉,從清音閣里走了出來。
待她鑽入車中,放下兜帽,才現出一頭金翠。平時她衣飾簡單,今天卻因著要見的那人,刻意裝扮。赫連郡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很好。平時你那一身縞素的鬼樣子,平白叫本侯擔了個沒本事給自己女人買花戴的惡名。」
衛雁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侯爺早幾天送頭面、華服過來,不就是希望衛雁如此?」
「你外出的身份,已不單純地代表你自己,如今你所扮的角色,須得時刻警醒。尤其見了你那情人,莫要做出叫本侯沒臉見人的事。」赫連郡賊兮兮地笑著,朝她擠弄著眉眼。
衛雁斜斜瞥了他一眼,「侯爺,您自己知道麼?」
「知道什麼?」
「侯爺每回一緊張,話就特別多。您這般逗弄衛雁,不過想緩解您自己的緊張情緒,沒錯吧?」衛雁說完,垂下眼眸,不再多言。是什麼時候發覺了他的這一特點?似乎是某一天晚上回想跟他一起經過的一切,突然想到的。每每他出言調戲,卻是他自己先紅了臉,他其實是個很害羞的人。他怕沒話說,怕冷場,要說難听話的時候總是先挑一挑左眉,大笑的時候並非因為心情好,他慣于用笑麻痹旁人,也麻痹他自己。跟女人在一起時,總是透著一點不自然的尷尬,跟他那些屬下在一起時才會真心地笑出聲來……
「哦?你這般在意本侯的一舉一動?連本侯真正的情緒如何也可感知?」他朝她咧嘴一笑,「莫不是,忘了本侯之前的囑咐?別愛上……」
「侯爺,您未免想得太多了!」衛雁橫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心中卻是惱恨不已,他說的沒錯,他真正的情緒如何,跟她有什麼關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