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用腳勾上,朱祐樘眼神在滿地濕漉漉的衣服上逗留了一圈,默默繞過浴桶,將李慕兒放置在了床上。
猝然離了他的懷抱,李慕兒正欲再撲上去,卻見他坐上床沿,捧起了自己雙腳。腳底沾上了灰塵沙礫,他取過浴桶上搭著的汗巾,不怕髒地細細擦拭著。
李慕兒憶起有一次手指沾上了墨,他也是如此耐心地幫她揩干淨,留給她一個溫柔體貼的側臉。
鼻子開始有些泛酸,他總是這麼好,對她這般呵護。可自己又給了他什麼?自以為是?無情傷他?
朱祐樘手上動作停下的時候,已經听到她抽鼻子的聲音。看了她一眼,拉過被子蓋好她身子,又用手捂著她冰涼的雙腳,一起塞進被子里。才問道:
「從什麼時候開始,竟變得這麼愛哭鼻子了?」
李慕兒被他纏著紗布的手硌得心*中更愧疚,只好收回雙腳,在被中跪起,得以與他拉進了距離,盯著他的眼楮問道:「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朱祐樘覺得好笑,他與她之間,該說誰原諒誰才好呢?
何況,他何時怪過她,何時表現出不原諒她了?看著她嚴肅認真的表情,又忍不住逗她:「那你是怎樣,求得你兄長原諒的?」
李慕兒一听有戲,跳下床拔出牆上掛著的其中一柄劍,作勢比劃到自己掌心,答他:「我叫他如此還我一劍,他竟不敢。此刻我也還你一劍,你便原諒我好不好?」
朱祐樘驚到,她可是說得出做得到的。急忙站起來,傾身一把移開她放在劍下的手,道:「這回我可學聰明了,不敢再奪你的劍了。」
這話在李慕兒听來卻還是深深的埋怨。
怎麼辦?怎麼讓他原諒自己?
她皺眉重重將劍一扔,只手攬過他頸項,狠狠吻了上去。
朱祐樘背脊一僵,他的右手還抓著李慕兒左手,手心似也浸出了薄汗。
兩人之間隔著一個浴桶,水還是熱的,不斷往上冒著霧汽,暈著眼前模糊的半張臉孔。
他,居然被這妮子強吻了!
可這妮子顯然生澀,單薄嘴唇淡薄地貼在他唇上,只是這麼清涼地覆著他,帶來柔軟的觸感。
鼻息相纏之際,朱祐樘終于想起要給予回應。
可敲門聲遽然想起,惹得李慕兒猛地彈開身子,紅著臉去開門,又見她快速接進一碗姜湯,快速將門關了上。
李慕兒轉身靠在門上,強迫自己深呼吸,可還是心如捶鼓,姜湯碗面滾燙,還晃出來潑了手指,她也渾然不覺。
到底是朱祐樘見過世面,藏笑坐回床上,叫道:「你過來。」
李慕兒魂不附體,茫然走到床邊,不知所措地將姜湯遞過去,結巴道:「喝,喝嗎?」。
朱祐樘接過,道:「回被窩。」
李慕兒照做,還乖乖接回湯碗緩緩喝盡。
朱祐樘滿意地將空碗擱置一邊,才說話:「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李慕兒點頭。
朱祐樘又問:「那你有什麼想同朕說的?」
李慕兒逃避似的搖了搖頭。
朱祐樘嘆氣,「瑩中,別躲。這件事,總歸是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溝壑,你想說什麼,或是想做什麼,只管告訴朕。」
李慕兒被他定住肩膀對視著,突然意識到什麼,楞楞問道:「那,你對我這些好,是不是都是因著對李家的內疚?」
朱祐樘沒料到她會這樣問,在心里回憶了一下兩人過往,最終應道:「是。」
李慕兒覺得心底瞬間有什麼東西被刺破。
好在朱祐樘沒有停頓,繼續道:「朕是對李家有愧,對你有愧。朕留你在身邊,給你官職,為你籌謀,這些都是對你的補償。可是,阿錯喜歡上你,卻並不因為你姓李,也絕不可能是因為你姓李。」
「阿錯……」李慕兒將這小名放在口里慢慢咀嚼。此刻她的眼中,盡是阿錯溫潤如玉的眉眼。他的瞳孔很黑,多看一眼便會將人連著魂兒卷進去。李慕兒知道,她已被卷了進去。
因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在她心中,已經不是那個與她有深仇大恨的皇帝,只是一個謙遜,自持,一舉一動都妥貼的讀書人——阿錯。
她久久不言語,剛表達完愛意的朱祐樘難免有些尷尬,移開眼看著地上散落的衣服,問道:「今日又這麼狼狽,干什麼去了?」
李慕兒莫名其妙地回答:「哦,想不開,跳河去了。」
她居然真的無視他的表白,朱祐樘被嗆到,悶悶道:「那怎麼沒死成?」
李慕兒這會兒已回味過來他的話。想起何青岩,又滿滿是可憐紅顏薄命的惆悵,再想到片刻前刺骨河水沒過鼻息的無助,突然就醒過了神來,猛地扎進他懷里道:「阿錯,生命真的好渺小,我們不要再鬧了好不好?人生苦短,我不想留有遺憾,今後我只想待在你身邊,什麼恩怨是非,我們都忘了好不好?這回是我不好,我向你認錯,你原諒我,好不好?」
連著三句好不好,縈繞在朱祐樘耳邊。本就是逗她,听她這麼誠懇道歉,放下仇怨表明心意,他哪里還繃得住。
雙臂緊緊回抱她,欣慰道:「好,什麼都好。傻丫頭,我不怪你,我只是怕你還放不下,不肯再理我。今日我放心了,冬至我要祭祀,會很忙,等忙完了,我就來接你回宮。」
李慕兒想到自己也要在外先解決錢福和青岩的問題,遂爽快應道:「好,我等你。」
兩人又默然擁了一會兒,她衣裳單薄,甚至可以感受到她脊骨凸起。朱祐樘突然笑了一聲,李慕兒奇怪問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定是故意的。」朱祐樘拉起她,望著她眼眸道。
這話他剛才就說了,李慕兒又問:「故意什麼?」
朱祐樘嘴角揚起,手撫上她臉龐,悠悠說道:「故意,勾引皇上。」
李慕兒本欲發作,卻感覺到他的紗布摩挲了面頰,心頭又不舒服,拿下他的手,捧在自己手心,輕聲問:「還疼嗎?」。
「不疼了。」
朱祐樘答著,卻見李慕兒眉心微蹙,舉起他的傷口至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又欲開口道歉。
再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朱祐樘傾身上前,堵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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