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學士 第六十四章︰彼此彼此

作者 ︰ 五花馬換酒

李慕兒在乾清宮看到馬驄的時候,以為他來匯報什麼公事,擠眉弄眼地與他打招呼。

不料他行完禮竟自然地退到了一邊。

李慕兒詫異,看看朱祐樘,他也不問話,顧自看著一本題帖。

再看看馬驄,當真沒有一絲要奏事的樣子。

這才猛地發現,他今日穿的這身衣服,冠紅纓,鐵盔帽,披鐵甲,不是和乾清宮門外值守的侍衛一樣嗎?

一番細細思量,李慕兒再忍不住,扯扯朱祐樘衣角問道:「為什麼降驄哥哥的職?」

朱祐樘頭也沒抬,輕語:「沒有啊。」

李慕兒眉間輕皺,「怎麼沒有?他好好一個從三品的錦衣衛同知,被貶來做個大漢將軍了!」

所謂「大漢將軍」,听來威風八面,實際上只不過是區區一個殿廷衛士,錦衣衛屬下低得不能再低的官職,與馬驄原本的同知職位,當然不能同日而語。

朱祐樘听她不爽快的語氣,才真叫有些不爽,放下帖子沖底下問道:「馬驄,你當真心甘情願放棄大好前程,屈就一個小小的殿廷侍衛?」

馬驄嘴角一挑,卻是看向李慕兒,拱手答道:「臣自己上奏所請,自是無怨無悔,謝陛下成全。」

李慕兒眼角突突地跳了跳,真沒想到,她傻,還有人比她更傻。

可是她怎麼狠得下心,看著這個從小到大一直呵她護她,對她言听計從的人,陪著她一起犯傻呢?

「你怎麼想的?」她低沉了聲音在朱祐樘耳邊說道,「他願意,你可以不允啊!你知道,我定是不會高興的!」

朱祐樘卻閉了閉眼,略有些無助地低語:「我只是覺得,也許他能做些,我不敢做,不能做的事。也許,他能幫我護著你些。」

李慕兒被哽住。

原來,馬驄這個御前護衛,不是護天子安危,而是為了她這女學士不受人迫害。

而馬驄,不知舍棄了多少權勢地位,又如何違逆了馬文升?

他們兩個的良苦用心,怎能不教她濕了眼眶。她是修了幾輩子的福,造了多少七級浮屠,才換得此生如此幸運?

再深深看了一眼馬驄。

他穿著這身鐵甲紅纓的衣裳,也是一樣的英武不凡。

…………………………

馬驄的突然出現,果然讓李慕兒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德延將東西遞給李慕兒時總是故意趁她還沒觸上就松手,每每都被馬驄倏地接住。

皇後要差使她,也總被他生生替了。他不笑的時候一臉的冷酷無情,再加上與朱祐樘一唱一和,李慕兒總算過上了幾天清靜日子。

當然,壞處也是有的。

這一日皇後邀朱祐樘去西內冰嬉。

太液池玉河橋下,水面冰凍,此時以木作床,下瓖鋼條,遣人在前引繩,名曰拖床。

皇後與朱祐樘共坐拖床之上,行冰如飛,而李慕兒和馬驄並肩在岸邊望著,只听到皇後銀鈴般燕爾笑聲。

馬驄突然斜眉盯住她,問道:「你還說你過得好,這叫過得好?」

李慕兒側頭,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解釋,苦笑輕答:「驄哥哥,我們彼此彼此。」

馬驄冷哼,拗口說道:「皇上可沒像皇後打擊你那般打擊我。」

李慕兒失笑,真是個缺心眼,果然是彼此彼此。

朱祐樘只坐了一輪,便覺冰上寒涼,身子不適。可皇後非要再玩,朱祐樘咳了咳,回到了岸上。

李慕兒見他回轉,投以輕松一笑,晃著腦袋吟道︰「琉璃新結御河水,一片光明鏡面菱。西苑雪晴來往便,胡床穩坐快雲騰。」

朱祐樘回了她一個燦爛的笑容,「女學士雖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可這文才,誰要是敢質疑,朕倒是要罰他們的。」

身後有幾個宮人撲通跪倒在地。

兩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皇後看著岸上溫馨場面,卻失了游嘻的興致,猛地站起身來,似突然間想到什麼,沖岸邊朱祐樘喊道:

「皇上,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來這兒冰嬉?那時你才剛登基不久,我在這兒為你跳過舞……」

說罷,她蓮步輕移,翩翩起舞。

李慕兒倒也樂得欣賞。

眼前美人舞姿,裊娜腰肢溫且柔,身軀輾轉纏而綿。天公作美,空中仿佛天女散花,無窮無盡的雪突然從天穹深處飄落,與冰上婀娜的裙角衣擺相匯相融,煞是好看。

眼角余光瞄瞄朱祐樘,只見他亦望著冰上,似沉浸在回憶之中,又似帶著三分愧疚與惋惜,眼波浮動間,仿佛經歷了一番掙扎。

遏雲歌響清,回雪舞腰輕。只要君流眄,君傾國自傾。

「呵。」李慕兒想到這首詩,自嘲一笑。

朱祐樘回神,愧疚望她一眼。

李慕兒更是想笑,用只有兩人能听到的聲音低語:「你不用這樣看我。我都明白。咱們不是說好了嗎?」。

朱祐樘嘴唇蠕動,皇後卻已一曲舞罷,站在雪中,伸手喚他:「皇上,對我說過的話,你都忘了嗎?」。

李慕兒盡力保持笑容。

朱祐樘搖頭嘆了口氣,還是邁步踏上冰湖,親自去接皇後。

馬驄眉眼糾結在一起,看著李慕兒低下頭抿緊唇的樣子,真恨不得拉著她立刻拔腿離去。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份屬尋常,他們馬府也有好幾任姨太太,何況帝王?馬驄知道,若李慕兒他日為妃,這樣的場面不知還要經歷多少,宮里頭的女人個個厲害,也不知她是否能夠招架得住。

可眼下能做的,也只有拍拍她肩膀給她些許力量吧。

他貼近她幾步,正欲安慰「她跳的可沒你好」時,便听到她繼續喃喃自語著:「若是能早些遇見,該有多好……」

馬驄再沒忍住,拽了她一把道:「女學士,皇上吩咐的差事還沒做完,我們還是回乾清宮去吧,省得又惹人怪罪。」

說罷大步而去,李慕兒也順勢跟了上去。

剛走過乾明門,馬驄就猛地掰過她肩膀,低沉著聲音道:「慕兒,夠了,真的夠了!這破差事有什麼好當的!你去收拾東西,我現在就帶你走!」

李慕兒嘆了口氣,就知道馬驄遲早會看不下去,可沒想到他爆發得這麼快。

「好啊,驄哥哥,我馬上就跟你走。」

馬驄定住,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李慕兒勾起唇角,聲音越來越低:「連你自己也不相信對不對?我怎麼可能再跟你走?人人都道情愛迷失人心,而我如今即便失了心智,也總算有所作為,這一官半職對你而言如同草芥,對我而言卻很有意義。」

馬驄想不出言語駁她,就听到她又得寸進尺道:「驄哥哥,你走吧,你這樣陪著我,何苦何苦?」

「我不會走的。」馬驄堅定答她,「如你所說,我們,彼此彼此。」

草木花多五出,獨雪花六出,玲瓏心七竅,卻早也給了你。

兩人再說不出安慰對方的話,只好默默無言望著對方。暗處,卻有人盯著李慕兒的背影,掂了掂手中的小匣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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