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鼎就在門外安靜地等著李慕兒。見她滿面陰郁地出來,他忙跑上前問道:「瑩中,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李慕兒抬頭看向他,不答反問:「文鼎,我是不是傷害了你們很多人?」
「額……」何文鼎心里暗道可不是嘛,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你你多不搭理我我多傷心難過啊,嘴上卻安慰著,「怎麼會呢?你那都是無心之舉。你受了那麼多苦,我們心疼你還來不及。你安心啦,沒人會在意那些小事情的。」
李慕兒抿了抿嘴,垂眸喃喃自語道:「我今日又傷了一個人,不知道他以後會不會怪我……」
何文鼎也不知該如何寬慰她,便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她的衣袖,輕聲道:「瑩中,別想太多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現在你還有我們呢……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李慕兒低頭瞥著他∼細微的小動作,突然覺得很溫馨,心頭一股暖意油然而生。
想到何青岩每日都要服藥,卻幾乎寸步不離地待在這個冷清的皇宮里陪著她;想到馬驄明明氣她對他疏離,卻隔三差五不惜耗損內力為她療傷;想到牟斌被她打傷,卻還在宮外奔波勞累為她尋找銀耳……
她李慕兒何德何能,得他們如此厚愛?
心門外圍著的高牆有慢慢倒塌的跡象,說話的態度也溫和了起來,「好,文鼎,我回去換身衣服。」
「換衣服做什麼?」
「你猜……」
………………
朱祐樘正在乾清宮埋頭對著一本奏章發呆。
殿門口傳來些響動,侍衛卻沒有通傳,他就以為是何文鼎,並沒有抬頭。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在身側停下。
隨後一杯茶被遞過來。
朱祐樘搖搖頭,吩咐道:「先放著吧,朕不渴。」
茶杯被小心放下,卻還是發出了輕微的磕踫聲。
朱祐樘皺了下眉,視線仍舊沒有離開案上的奏表,「文鼎,這冊立東宮的折子,已經是第幾道了?」
還未等人回答,他又自語答道:「第三次了,英國公這回可真是跟朕卯上了,非要逼朕即刻立儲不可……」
「那皇上答應他不就結了。」
一個熟悉的女聲傳來,朱祐樘登時呆住。
李慕兒也不再說話,靜靜地站著,眼神定格在不遠處的一個火盆上。
方才她進門的時候便已經注意到了盆中紅紅的炭火。已經是二月了,天雖還不曾發熱,倒也不至于寒到還要靠炭火取暖。
他這畏寒懼冷的老毛病,看來愈發嚴重了。
而她居然還有一絲心疼。
氣氛有些尷尬。朱祐樘默了半晌,終于鼓足了勇氣抬起頭來,看向了她。
她竟穿著女學士的官服。
胸前威風凜凜的白鷳補子,此時卻分外扎眼。
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從那日錦衣衛大牢回來後,便開始迷茫,不敢見她。
沒想到她卻來找他了,她竟主動來找他了!
李慕兒似乎終于意識到朱祐樘在看她,緩緩轉頭,再次只手拿起那杯茶,道:「皇上,先喝口茶休息一下吧,微臣親手沏的。」
朱祐樘點點頭接過,望著她一身鮮衣,時光仿佛回到了往昔,他們仍是都俞吁咈的君臣關系,歡如平生。
如果她不是這副賽雪欺霜的表情。
他輕抿了口,李慕兒扯了扯嘴角道:「微臣不能為皇上磨墨寫字了,只能勉強沏杯熱茶。」
茶水微燙,朱祐樘舌尖瞬間有些麻麻的感覺。
李慕兒趁他喝茶,順勢拿起桌上的那本奏章開始審閱。
果然,是請表早建儲君的,她輕輕念道:「邦本不搖,皇圖彌固……英國公一字一句為國為民,皇上為何不肯允之?」
朱祐樘放下了茶杯,還是沒有說話。
李慕兒只好繼續勸說:「皇上,小皇子是嫡出,又是長子,無論是依國法律例,還是講情義禮教,都配得上東宮主位……」
「瑩中,」朱祐樘突然打斷了她,「你恨不恨朕?」
恨?
李慕兒垂下眉眼,又自問了一遍:
你恨不恨他?
是不恨的吧?否則為何會這樣輕易地跟著他回宮了,又乖順地待了這麼久?
是恨的吧?否則為何會沒日沒夜想他念他,真正見了他,卻只想躲開呢?
她使勁晃了晃腦袋,告訴自己不要想那麼多,今日好不容易下了決心過來,便把該說的話,大大方方說了才好。
「我不敢恨任何人,也談不上恨不恨。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再執迷于過去也無濟于事。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我們把這茬翻篇吧。繼續陷在泥潭里,只會讓關心我們的人陪著我們痛苦罷了。」
朱祐樘驚喜。
卻更加內疚,沒想到最後跨出這一步的人,還是她。
沒想到這丫頭,原來從來沒有變過。即便手上沾滿了鮮血,即使不能再同從前一樣活潑開朗,可天性善良,又豈會變?
沒想到她居然還來為他和皇後的孩子求得太子之位。
真不知該說她什麼好。
可是氣氛終于得以緩和,他當然得抓住機會。
凝視著她點了點頭,「好,朕什麼都依你。」
李慕兒沒有躲開他的注視。
她其實多少害怕這樣的注視啊。
她就是死在他這樣溫柔的眼神里的啊。
朱祐樘卻還卑鄙地彎起了好看的嘴角。
李慕兒慌慌張張移開了眼,「听說小皇子這麼大了,連名字都還沒取?」
「嗯。朕想不好。」
想不好,是因為重視吧?
李慕兒在心里吁了口氣,突然想起她那剛出世的女兒,也未曾取名。
「可不可以由我來取?」
她輕輕地問出。
「好,朕什麼都依你。」
他的聲音如同殿外湛藍如洗的天空,溫暖宜人的陽光。
李慕兒極力回憶著當初偷看到他寫過的名字,越回憶心就越痛,那一個個女孩子的名字跳入腦海,揮之不去。
她拼命忍住,咬了咬嘴唇道:「厚德載物,照耀天下,便叫厚照吧。」
「厚照,朱厚照……」朱祐樘放在口中咀嚼了一遍又一遍,十分滿意,含笑道,「好,就依你。朕這就下旨,冊立東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