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兒蹙眉,「誰同你自相殘殺?後宮爭斗,我是不理解。我只知道,皇上不喜歡你,你是不是太子生母,他都不會喜歡你!你要做他妃子,實是逼他為他不願為之事,你于心何忍?」
「錯矣,錯矣,女學士,你怎知皇上不願為?你如此聰慧,應當明白,」鄭金蓮頓了頓,輕笑一聲,一字一句道,「皇上若想給你名位,必得先依了太皇太後。這句‘姐姐’,你可是叫定了。」
李慕兒听得惱怒,拍案而起,「鄭金蓮,我再說一遍,我不願他做違心之事,想用我來要挾他?告訴你,想都不要想。」說著她緩緩取下帽子,輕挑出一縷長發,「我曾經說過,要幫他一同守住對皇後的承諾。今日我便在你面前立誓,我,女學士沈瑩中,此生絕不躋身嬪御之列,若有違背,如同此發!」
指尖內力催動,長發應聲而斷,洋洋灑灑飄落地面*。
這樣的誅心之論,令鄭金蓮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慌亂。
「你當真,不肯與我和平共處,共侍皇上?」
李慕兒只手將帽子一收,答非所問道,「鄭金蓮,你好自為之。這宮里不是沒有真心之人,而是因為你不真心待人,自然無人真心回應。」
她輕飄飄離去,腳步靜的幾不可聞,只留下鄭金蓮茫然坐于原位。
半晌,鄭金蓮拾起盤中未吃完的那塊糕點,慢慢放到嘴邊,輕語道:「太子弟弟,以後等你長大了,也娶金蓮好不好?」
那是一個靜謐的春夜,兩個垂髫之年的兒童坐于一株海棠花樹下,落英繽紛,兩人卻無暇在意這美景,只顧吃著放在中間的一盤糕點。
「蓮姐姐,好吃嗎?」。
「嗯,好吃!嬤嬤的手藝,果然是這宮里最好的!」
小男孩兒听了這話,臉色卻突然變得不好,「若是我母妃尚在,就不是了……」
「啊,太子,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奴婢該死!」
「哎呀,蓮姐姐,我沒事,不是跟你說了嘛,私下里不要這麼拘束。」
女孩兒直起身來,模了模男孩兒的頭,「太子弟弟,紀娘娘在天上一定過得比這兒開心。」
「嗯!」男孩兒輕笑,眼楮好看得彎了起來,「快吃吧!听說今日有個王爺娶妻,太後娘娘命嬤嬤做了不少糕點恩賜,我好容易才得了這一盤呢!」
「嗯?呵呵,太子弟弟,太後和萬歲爺這麼疼你,你就是全要了也不打緊啊!」
「不行,母妃告訴過我,不能輕易開口問父皇和祖母討要東西,會惹他們不悅……」
小女孩兒皺了皺眉,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惹他不快,忙扯開話題道:「今日不知是哪位王爺娶妻,我听清寧宮的都人說,宮外可熱鬧了!」
「娶妻不同于納妾,明媒正娶,三書六禮,自然熱鬧啦!」
「那,太子弟弟,以後等你長大了,也娶金蓮好不好?」
女孩兒水汪汪的大眼楮里充滿著期待,男孩子卻噗嗤一笑,拿起一塊糕點遞到她眼前道:
「蓮姐姐,樘兒的婚事全由父皇和祖母做主,哪由得樘兒自己做選擇?」
女孩兒愣了愣,含笑接過糕點,再放入口中時,竟覺得沒有方才可口了……
…………………
李慕兒快步走在宮道上,耳畔盡是春夜微風習習的聲響,還伴著不知何處傳來的金屬撞擊聲。
前方便是乾清宮,李慕兒驀地頓步。望著那熟悉宮殿中的一抹微光,她突然想起備試時讀過的一本《開元天寶遺事》,之前在澹煙樓與人斗文,掌櫃的提到這本書,回宮後她便又重新翻看了遍。上頭有這樣一個典故,說唐玄宗的哥哥寧王,精于聲律,雍容文雅,對花草特別鐘愛。每到春暖花開的時節,他就命人把金鈴密密的穿在紅絲繩上,系于花梢,雀鳥落到花上啄食時,園吏就扯動繩索拉響金鈴將鳥嚇走。這辦法後來被各宮爭相效仿,不知可曾流傳到了今日?
其實即便那位儒雅帝子如何惜花,就算系滿金鈴,到了春末,也終將看著心愛的海棠隨風而去。而富貴如唐玄宗,不也只能在西風中掩面送別自己最珍愛的美人?
有些事情,是人力無法阻止的。比如花朵遲早要從枝頭跌落,比如人遲早會長大,比如相見恨晚……
……………………
雖然心情不佳,但李慕兒的腳步,還是不由自主就爬上了乾清宮的台階,走到了殿門口。
遠遠地往高台御座望去,某人竟真得還在捧著折子細閱。
周遭黑漆漆一片,只案上左右放著兩盞燭火,他向來節儉,她明白。
他心無旁騖,時而輕蹙眉心,時而取過御筆勾勒,全然沉浸在朝事之中。
他向來勤政,她明白。尤其是有心事兒的時候,便恨不得一天到晚開朝會,批折子。
他心里有事兒,她明白。
李慕兒也不知怎的,望著這明明無比熟悉的一幕,視線卻忽然變得模糊,那盈盈淚珠,眼看就要跌落下來。
直到當值的侍衛輕聲提醒道:「女學士,您為何這身打扮?」
朱祐樘這才發現了一身小監裝扮,呆立門口的她,立時放下折子欲站起來。
李慕兒不動聲色地抹了把眼底晶瑩,提起嗓子道:「皇上莫動,瑩中過來。」
朱祐樘將起未起,吃驚地盯著她看。
李慕兒沒有猶疑停頓,幾步便來到了他身邊,面上表情盡量表現得輕松,彎了彎唇道:「皇上,您看您的,微臣還同從前一樣,為您磨墨。」
說罷她已拿過墨條熟練動作。朱祐樘心中應當有滿心疑惑,可是這般溫馨的時刻,他哪里舍得破壞,遂什麼也沒有問,只抿嘴對她輕笑了一下,繼續處理手頭上未完的事務。
其實,這些事務哪里做得完?他若想做,便有源源不斷的公文可以批斷;他若不想做,擱個一時半會兒也無妨。可浮世紅塵三千,擾他心境,令他煩憂,倒不如這卷上筆墨,無論繁華或薄涼,只字片語便可斷奪。
抬頭看向對面的人兒,式微式微,還好,總歸她是回來了……(未完待續。)